周辰決馬不停蹄的趕到宣化，望著那城樓上駐守著的士兵，黑壓壓一片，如同給城樓蓋上了一層黑色盔甲一般。

周辰決：“終究，還是來不及了。”

左翼將軍請罪道：“先前臣看城樓并無守軍，擔心對方有詐，不敢冒進，延誤了戰機，請陛下降罪！”

周辰決道：“這不怪你，連我也被他擺了一道，做了錯誤的決定，才導致蘭州，白華無援。”

左翼將軍：“如今宣化駐軍最少十萬余，我們只有一萬人馬，若是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

周辰決垂下眼，忽而一笑：“駐軍十萬余，卻不出城驅離我們，屠蘭州，堵白華，圍燕北，他這是把我當猴耍呢。帶兵二十載，我總算是碰見對手了。”

聞言，左翼將軍眉頭緊蹙，當年齊皇對陣楚地和燕北聯軍，只用了半天，一個回合就生擒楚地邕王，三天之內將兩國聯軍的主將勸降，何等英勇，如今連齊皇都覺得棘手的對手，看來這場戰役，不是輕易能打出結果的。

周辰決下令：“撤軍！繞道青州，前往白華！”

左翼將軍不解：“為何不直接去蘭州，從青州繞道，起碼要多耽擱五天！”

周辰決反問：“你以為，他會放著蘭州這塊肥肉不吃嗎？”

左翼將軍反應過來，震驚地道：“您的意思是，我分出去堵巳城的半數左翼人馬，很可能已經被吃掉了？”

周辰決道：“他這次之所以能贏，是因為他算準了我軍的下一步行動，且利用了我軍屢次失利，不敢貿然行動的心理。他一定以為我會關心則亂，直接去蘭州，所以蘭州之內，肯定已經不是我齊國的士兵了，只要我軍一進去，就不可能活著出來。繞道青州，再放出消息我們已折返燕北，將他的十萬大軍引去燕北，我們就還有時間調兵救蘭州和白華。”

左翼將軍嘆氣道：“看來這燕北，終究逃不過亡國的定數。”

“天下糧倉，他奪得走，卻不一定守得住。”周辰決陰沉地說著，心里又有了一番計劃。

齊軍拔營之時，突然有守衛來報：“宣化派了使者來，可要押進來？”

周辰決回過頭，心里費解，這方子羨又耍什么花樣？

叫了使者進來，周辰決坐在上首，身邊圍著一群嚴陣以待的士兵。

那使者進來后掀起圍帽道：“齊皇陛下不用如此緊張，故人來，只為帶句話。”

“方子羨！”周辰決看著堂下之人，震驚地道：“怎么是你？”

“很驚訝嗎？”方子羨一笑：“昔日齊皇陛下賜藥之恩，子羨銘記于心，特來為齊皇陛下解惑。”

此時，左翼將軍亦認出了堂下這個叫做方子羨之人，便是大金的李相爺。更忘不了此人是如何將大齊玩弄于股掌，如何害自己的戰友遇難的！

左翼將軍：“你竟然親自送上門來？那便不要怪我等不講道義了！今日便是替我軍枉死將士，報仇雪恨的時刻！”

左翼將軍如此說完，一旁的士兵立刻抽出兵器，準備擒拿。

方子羨淡定的笑了笑：“這位將軍好血性，不過我既然敢單槍匹馬的過來，就不怕出不了這大齊營帳。齊皇陛下以為呢？”

周辰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方子羨身后是宣化十多萬大軍，自己若是擒了他，也不可能安然離開宣化。

況且，若方子羨有意要讓他死，也絕對不會等到此刻。

周辰決揚手屏退眾人：“既然故人相邀一聚，自然是以禮相待。你們先退下。”

左翼將軍：“陛下不可！這廝陰險狡詐，絕對不能與陛下獨處！”

周辰決看向左翼將軍道：“你繼續派人拔營收帳，無我命令，不許進來。”

左翼將軍不情不愿的帶著守衛士兵出了營帳后，方子羨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后朝周辰決嚴肅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傳言真假嗎？”

周辰決不敢置信的前傾身體：“你肯告訴我了？”

方子羨語氣無奈：“如今再不告訴你，我怕你往后會犯下大錯。”

周辰決皺著眉，猜測道：“所以……傳言是真的？”

方子羨：“那孩子被趙媛困在順國公府里十三年，吃潲水，遭惡打，活的不人不鬼。我本意不打算管此事的，可是許姐姐一直求我，求我救救她和周辰決的孩子。所以就算蕭歌山再三警告我，我還是將那孩子從采石場里救了出來。為此，蕭歌山差點殺了我，要不是他還要留著我謀奪燕北，我哪能活到今日？”

周辰決雙手隱隱發抖，他仍是不解：“可如今，你為什么突然愿意告訴我了？”

“我說我命不久矣，你信不信？”方子羨似是開玩笑地道：“你應該知道，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蕭歌山向來愛猜忌，他覺得我能幫許姐姐，是因為我和許姐姐有其他關系。”

“呵”周辰決冷笑一聲：“難道不是嗎？當初你自愿服下斷情絕念，不就是因為對她動了情嗎？”

方子羨：“我是對她動了情。可從未舍得讓她受委屈，我尊重她，包括她的一切決定。斷情絕念，斷的是我的情，我的念，她從不知道。”

周辰決道：“那你方才說我會犯下大錯，又是何意？”

方子羨：“我不知道許姐姐在潼陽出了什么事，但是你應該明白，那孩子的身世能傳到千里之外的齊國，并不是偶然。”

周辰決心下琢磨著：“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來的？出于什么目的？”

“自然是因為奪嫡。”方子羨道：“為了讓許姐姐心甘情愿的留在身邊，蕭歌山勉強認下了你們的孩子。有心之人看在眼里，自然不愿讓她們母子有機會奪嫡，是以放了謠言施壓。”

“荒唐。”周辰決對方子羨說的話半信半疑：“阿瑾不是貪圖權勢財富之人，蕭歌山那么自傲的一個人，也不會讓那孩子有繼位的機會。”

“可別人不知道這其中緣由啊。”方子羨繼續道：“如今許姐姐陳情天下，說大皇子乃和蕭歌山逃亡途中所生，并自請永不繼位。我猜想，她一定是受人脅迫了。只是我不知道，是何人向她施壓，否則她怎么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受這種委屈。”

“她……”周辰決不可置信的道：“她竟說……那孩子是蕭歌山的骨肉？”

方子羨解釋道：“你仔細想想可能嗎？當初那般境地之下，不過半載時間，若真是蕭歌山的骨肉，你還能在大齊見到她？蕭歌山還能借著處死趙媛的時候，把那孩子也帶了過去嗎？他是想讓許姐姐在不知不覺中，親手殺了那個孩子啊。”

周辰決聞言，心中的怒氣稍許平復：“今日之言，你可有半分虛假和私心？”

“只有私心，沒有虛假。”

方子羨毫不掩飾地道：“說實話，我恨你。因為要不是你打壓千機閣，我父親不會病死，我母親不會為了救我和子衿去引開仇家，最后被亂刀砍死。我那可憐的妹妹，也不會被追殺而來的人凌辱致死。這一切，都要算在你頭上。”

方子羨苦笑一聲繼續道：“我猜想，只要燕北一定，蕭歌山便不會讓我茍活。我可能沒機會看到你淪為喪家之犬的模樣了。先前不告訴你，是不希望你去打擾許姐姐的生活。而今告訴你，是怕你錯信陳情書，惱羞成怒，寧愿破釜沉舟，來日對自己的親兒子錯下殺手，如果是那樣，對于許姐姐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所以我更寧愿讓你知道真相，起碼，你會顧念著許姐姐和你們的孩子，你會保護好他們。”

周辰決恍然大悟：“你恨蕭歌山也恨我，你報不了仇，便想我與蕭歌山同歸于盡？”

方子羨興奮地反問：“難道你不想殺了蕭歌山嗎？你的親生兒子，為了活命，叫著仇人父親。你的妻子，百般不愿寄人籬下，但是為了還活著的恭順侯母子，她毅然決然的回到了潼陽。你知道她過得都是什么日子嗎？許姐姐多少次病得都快死了，蕭歌山還逼著許姐姐將身心都交給他！惡不惡心？難受不難受？”

“夠了！！”

周辰決一拳砸穿了桌子，已然怒發沖冠：“滾回你的宣化去！”

方子羨起身，陰沉沉的提醒道：“蕭歌山給了我二十萬兵馬，要我把你騙離宣化后，盡數壓兵北上，徹底掌控燕北。明州兵馬在巳城待命，并未入蘭州。所以，你可以選擇，是一路拿下明州和宣化兩座空城，斷了明州兵馬回防的路線，一舉揮兵向東，直入潼陽。還是前往蘭州，和明州兵死磕浪費時間。”

周辰決將信將疑：“你竟然沒有讓明州兵進蘭州？也沒有堵白華？為什么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方子羨挑眉：“原本打算繼續逗你玩玩，想看看你領軍進入蘭州后，和你部下自相殘殺盛景，不過很可惜，蕭歌山沒給我那么多時間。所以這個人情，我賣給你。”

周辰決皺著眉叫住了他：“那你怎么辦？”

“你還會關心我怎么辦？”方子羨回過身，看著他，漫不經心的道：“你不是也知道，我的身子很難撐到年關了嗎？”

周辰決不語，片刻后，他又道：“我會想辦法再給你配藥的。”

方子羨坦然拒絕道：“不必了。即使不死于病痛，也會死于暗箭。何必自欺欺人呢？可若來日你有機會見到許姐姐，勞煩替我說一句，子羨有愧，但子羨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