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是在傍晚時分開始發瘋的。

其實那時候，吳聊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憑什么人人喊打的老鼠會成群結隊地涌上街頭，面對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不但毫無懼色，竟還主動上前挑釁，或是對著人齜牙咧嘴地吱吱直叫，又或是瘋狂地沖進飯館，跳上餐桌，搶奪原本屬于客人的晚餐。

不過吳聊對此卻并沒有放在心上。

這是靈氣復蘇的第三年，各種層出不窮的怪事早就讓他麻木了。

很難準確地說靈氣復蘇的具體時間是哪一天。有的人，比如天文學家什么的，會把BJ時間2015年5月14日當成靈氣復蘇的第一天——這一天，一顆直徑一英里的小行星與地球擦肩而過；而有的人，卻認為在此以后的第三天才是靈氣復蘇的起點，因為這一天，發生了歷史上第一起降臨事件；還有的人，或者有的獸，覺得自己覺醒的那一天才是……

當然各有各的理論，但誰也說服不了誰，這不是爭個臉紅脖子粗就能得出的結論。

但誰也無法否定，在靈氣復蘇以后地球上所有生物都變強的事實：

有的人覺醒了，能噴水的，能吐火的，能一秒鐘跑過百米然后沒有剎住車就把自己給撞死的……

有的獸也覺醒了，豬圈里的豬會飛了，耕田的牛開著豪車徘徊在各種燈紅酒綠之地，而在動物園里，更是曾經發生過駭人聽聞的叛亂，后來被軍隊付出幾近慘烈的代價才強行鎮壓下來。

至于普通人，原本只能坐在輪椅上逛公園的老爺子現在一口氣上個八樓不費勁兒。

這似乎是最好的時代。

“他娘的，這日子沒法過了！”吳聊剛走進烈火健身房，就聽見了一聲怒吼從里面傳來。

前臺后面，大胖子魏龐正挺著個將軍肚，滿臉通紅地對著手機那頭咆哮：“錢錢錢，你就知道要錢，我有錢能不給你嗎……哼，現在哪里還有那一節課一萬的好事兒？他娘的，就在昨天，一個之前從沒進過健身房的菜鳥，人家隨隨便便一舉就舉起了兩百公斤。現在除了那種缺心眼兒的傻逼，誰還會進健身房——不好意思啊，吳聊，我不是在說你啊——不不不，他不是客人，他是我員工，你認識的……”

吳聊滿臉黑線地走進空無一人的器材室。

最近老板的電話越來越多了，而且很巧，都是在自己上班時候打來的。吳聊也不傻，琢磨之下，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過他已經抱定主意，只要魏龐不攆人，自己絕不先開口。

常規二十分鐘的跑步機熱身，然后八組傳統硬拉，八組羅馬尼亞硬拉，八組直推硬拉，八組相撲硬拉……兩個小時之后，大汗淋漓的吳聊坐在空曠的器材室地板上開始用泡沫軸按摩，對今天的訓練做一個收尾工作。

魏龐就在這時候來到吳聊面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兄弟，咱散伙吧，你下個月的工資我開不出來了。”

吳聊未置可否，側著身子，粗壯結實的大腿滾過了泡沫軸三次，然后才停下來問道：“哥，散伙之后你打算干嘛？”

“唉……”魏龐長嘆一聲，“還能干嘛，回鄉下種田唄，近幾年國家政策好，有農業補貼啥的……”

國家政策是好，但對于魏龐這種已經在城市里闖出一番天地的人來說，再回農村始終是一件抹不開面兒的事。

“不回去不行啊，家里女兒明年上大學要錢，兒子結婚買房要錢，這里一天天虧下去，還不如回家呢。唉，想當年，這健身房也曾經輝煌過……”

吳聊靜靜地聽著，反正也是無聊。

“……兄弟，我知道你心地好，當初那些沒良心的一個個都走了，也就只有你，還看得起老哥我，留了下來。老哥我這心頭暖啊，雖然說，也可能是你找不到工作，但我依舊很感動啊……”中年男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唏噓不已，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唯一的員工越來越黑的臉色，“不過現在沒辦法了，入不敷出，咱們只能散伙了。放心，老哥不會虧待你的。”

吳聊臉上絲毫沒有流露出感動的神色，沉默一會兒，忽然問道：“哥，你說現在最有錢的是哪一部分人？”

“最有錢的？”魏龐一愣，稍微思索一會兒，道：“那肯定是覺醒者吧？前幾天我刷微博時，就看見一條新聞，說一個原本是草根的農民工，覺醒木系異能之后，成為了億萬富翁，娶了迪莉熱巴當老婆。”

“對，”吳聊點了點頭，“現在最有錢的，就是覺醒者。一個普普通通的木系異能，就能讓人在短短幾年之間，取得原先一輩子都達不到的成就。而且，這還只是明面上的覺醒者，暗地里的究竟多有錢，估計咱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

“哦，”魏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的意思是說，我也可能會覺醒嗎？”

吳聊忽然覺得有點無聊。

果然還是小看了他的厚臉皮了嗎？

頓了頓，吳聊還是決定把話題拉回到原來的軌道：“你注意到沒有，咱們健身房中覺醒者的比例是相當的高啊？鄧塵偉、陳責然、崔鑒波，這三位堪稱明星的覺醒者便是在靈氣復蘇后的前兩個月就覺醒了的，而緊跟在他們后面，咱們健身房覺醒的人比比皆是。

“如果我們說…”吳聊略帶鼓勵性質地望了魏龐一眼，“健身能夠幫助覺醒，然后再請那些覺醒者偶爾回來看看，你說咱們還怕吸引不了顧客嗎？”

魏龐眼中一道光芒閃過，可轉瞬之間便黯淡了下來：“可是你也知道，我跟他們關系都太不好。要是沒有經過他們的同意，就大肆宣揚的話……”

“那些就交給我吧，我和他們畢竟是一起流過汗互相保護過的兄弟，你只要把廣告文案做好就行。”

“那就……拜托了！”

洗了澡，換了衣服，因為店里實在沒有生意，所以吳聊就先離開了，留下魏龐一個人在前臺用PPT做廣告文案。

半個小時后，正在考慮一句廣告用語的魏龐忽然抬起頭，望向空無一人的玻璃大門喃喃道：“越努力，覺醒越強？嗯，不太好。事實好像是這么一個事實，可是這么說的話，吳聊這么努力，怎么就不是覺醒者呢？”

***

吳聊剛走出烈火健身館的大門，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烈火健身房位于江城的東南一隅，因為地處偏僻，這個地方平日來往的人很少，所以飯館也很少。

然而現在，在這條空曠無人的街道上，在路燈金黃璀璨的燈光下，吳聊看見所有飯館里的人……都死了。

每一具尸體的喉嚨處都有一個兩指粗細的破洞，鮮血從中緩緩流淌而出，在干凈整潔的瓷板上匯聚成一汪汪鮮紅的湖泊。

替一位抱著玩具熊的小女孩合上驚恐的眼睛后，吳聊從一汪湖泊中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開始往外走。

邊走，邊脫去上衣。

露出力與美完美結合的上半身。

把衣服隨意地丟在一把椅子上，吳聊推開血跡斑斑的玻璃門，頓了頓，沒有回頭，對著身后輕語：

“你們替我看好衣服，我替你們……報仇！”

說罷，走出大門，沖進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