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綾夜從余光看到璋卿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似乎很滿意慕謙的這個決定。她知道自己一旦從這里跳下去,所有發生過的一切都會通通忘記。她極度不舍的轉過身去看向慕謙,想多看他一眼將他的模樣多記錄一瞬。從凡間到天庭,再從天庭到凡間,她所有的宿命煎熬都是和他有關。那些許久不曾想起的過往一幕幕在她腦中回放,她記憶中的慕謙穿著那身樸素的青衫坐在杏花樹下的石桌旁手中握著書卷。
可是回頭這一眼她看到的只有慕謙漠然的雙眼,他抿緊了嘴唇不怒自威,仍舊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天皇。天庭的森森律法隔在他二人的中間,即使兩人之間只有不到十步的距離,她也明白自己和他已是陌路。
她淡然一笑,有些歉意地拉扯住璋卿的衣袖,問道,“你現在后悔么?即使是一絲絲的后悔我也不會怪你。”
璋卿反抓住她的手,回道,“與你在一起,我從未后悔過。”
她含淚點著頭,兩個人像是有了默契,一同走下階梯落下云海墜入紅塵俗世中。
仙籍的檔案中再也沒有璋卿神君和辛卯仙君的名字。兩座仙君的洞府各自貼了封條留待他日以作旁人居住,洞府中的仙童仙侍也都被重新派遣回原來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被抹去的干干凈凈,好像天庭上從來沒有過他們的蹤跡。
桃安重回奉宣宮當差,這一日正巧奉命去紫微帝君的洞府,途徑白綾夜過去的洞府時她見到墻頭露出幾簇海棠花來。這時才驚覺時光飛逝,白綾夜被貶下凡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
紫微帝君和天市帝君趁著天光大好在院子中下棋對弈,喝起酒來第一時間便想起來白綾夜,端著酒杯嘆道,“辛卯仙君的事實在是可惜得很。”
天市帝君卻不以為然,只是多瞧了一眼近身服侍的承煥,問道,“如何就可惜了?不在這九重天際做神仙難道便不如我們逍遙么?他二人也算是求仁得仁,想要離開天庭雙宿雙棲,天尊便讓他們墜入紅塵永墮輪回。凡人是活的渾渾噩噩沒錯,倒也比他們在天庭的生活要好,至少自由恣意,不必受天規所惱。尤其是辛卯仙君,她本就不該存在于天庭的。”
紫微帝君意會地點點頭,“看來一切都要重回正軌。前塵往事不過如落花一般隨風散去就是了。”
人間陽春三月,春意盎然。
慕謙流連在一座普通的宅院里許久,終于見到一個六歲的女孩從房間里偷跑出來。她身上穿著錦緞衣衫,雙環髻上綴有白玉珍珠,非富則貴。可她偏偏跑到宅院里最破落的下人房中找到一個年約十一二歲骨瘦如柴的少年,從懷里取出自己細心包好的糕點,獻殷勤一般地遞到男孩的手上。
慕謙離她約有十步之遙,從她的表情中體會到幸福快樂,自己竟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只是笑的苦澀,甚至口不對心。
只聽有人在他背后念道,“三歲初識君,落魄廊下客。六歲知心腸,青梅竹馬情。十歲懵懂年,郎情如妾意。十六許終身,奈何門不當。父母媒妁言,許于員外郎。紅燭成雙對,錦袍世無雙。偏偏這鴛鴦,寧死也不遂。城外碧水中,雙雙投了江。”
這長詩中將女孩的一生描述的清清楚楚,慕謙看著她望著少年的目光,心里憋悶的厲害。他轉過身看向已經在那里站了許久的淑灃,說道,“這次你又是知道么?”
淑灃嘆道,“這長詩里說的清清楚楚,我又如何能不知道?她已經歷經三世都是和璋卿不得善終,如今已經是第四世,你還不愿意放過他們么?”
“這是天定的宿命,不是我來決定的。”
“什么天定的宿命,凡人的宿命一直以來都是由神仙來掌控的。尤其是小夜和璋卿這種剝去了仙籍打入凡間的,他們每一世的宿命都是由旁人擬好了給你看的。你不過是還不愿意放過他們,想要看他們生生世世分離罷了!”
慕謙顫動著雙唇,無奈笑道,“我只是不明白,她的每一世我都沒有替她安排姻緣,只是讓璋卿出現在她的身邊。可是每一次她都會鐘情于他,愿意為了他與他生死相隨,就跟在南天門那時一樣。即使我沒有靠近她,我也感覺到被萬蟻噬心的痛苦!”他拍著自己的胸膛,轉過身再次看向女孩。
年幼的白綾夜見璋卿狼吞虎咽地吃著糕點,臉上洋溢著幸福,她用身上的絹帕替他擦干凈嘴邊糕點的殘渣,兩個人又說了些話,害怕被人發現她的行蹤便又悄悄地跑回了自己的閨房。
三月的春風將房前的一棵槐樹吹的沙沙作響,白綾夜抬頭望著已經綠意盎然的樹枝,細碎的陽光從樹葉的間隙落在她的臉上。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有什么人正環繞在她身邊,用溫暖的目光打量著她。
她壯起膽子對著樹干后面喊了一聲,“呔,有什么人在那里么?”
除了風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可她不知道,在她喊出那聲后,淑灃因為勸不動慕謙而提前離開,慕謙聽到她的聲音大步跨到她的面前。
凡人與神仙,隔著看不見的距離。慕謙能看見她,她卻看不見慕謙。她愣愣地看著面前空無一人的花園,只有風聲在卷動花草發出細微的響動。她發現的確沒有人藏在樹干后,又抬頭對著刺眼的陽光深吸了一口氣,之后若無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慕謙因為離得她太近,禁制在他身上驟然施壓,痛感自心底傳遍全身各處。可他一步也不敢退,他貪婪地打量著她年幼的模樣,雙眉緊蹙,只為多看她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