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均聚集在了這坊主身上,不自覺地向他靠攏了一些,等著后文。饒是這人在醉人坊中當了多年坊主,此刻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地上,身處眾多武林高手的注視下,也不由覺得壓力頗大,但話已出口,又豈有收回的余地?于是也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像我們這樣的莊子,蜀中共有四個,分布在蜀城外的四個方向。”
“具體位置在哪?”阡陌問。
坊主搖搖頭:“具體位置我也不知道。為了防止外人順藤摸瓜,我們都只直接聽從總部指揮,彼比之間從不聯系,更不要說知道彼此各自的位置。”
“那你們總部又在哪?主事人是誰?”
他依然搖頭:“這我也不知道。”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蜀中還有三個分部的?”青路奇道。
“每隔一段時間,總部都會讓我們將……訓練好的貨物……呃,女子們……”坊主有些膽怯地看了一眼聽到他的話后目露兇光的眾人,連忙改了口:“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這些調教好的女子集中到一起,送到指定的地方交接,就是在那個時候與其他幾處分部的人碰過面。”
“交接的地方在哪?與你們交接的又是誰?”
坊主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答道:“每次安排的地方都不一樣,交接的人也從來沒跟我們碰過面,我們每次只管在他們指定的地方將貨……姑娘們安置好,總部自會在我們走后接收。”
阡陌臉色一冷:“你又想唬騙我不成,不知道其他分部的位置可以說是防止你們互相出賣被一鍋端了,但總部的信息和交接信息統統不知道——你們之間又如何能夠聯絡?”
那坊主見阡陌不信,頓時急了:“我說的都是真的!背后主事是誰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各個分部都無法主動跟總部聯絡,從來都是等著總部給我們下指令,然后按照總部的指令行事。”
“那總部多久與你們聯絡一次?”
“這個……這個真不確定。有時兩三個月一次,有時半年也聯系不到一次,要看總部的需求了。”
“這么說,你們之間都是單向聯絡,總部讓你們什么時候做什么,你們就做什么了?”青路皺了皺眉頭,這么一來可就不太好辦了啊,只怕他們這次即使剿滅了醉人坊,背后的勢力也依舊不會有什么損傷。
“對對對,確實是這樣。”坊主忙點頭。
阡陌冷哼一聲:“你撒謊!若真如你說的那般,你所謂的總部又拿什么來控制你們?各個據點若出了什么事,總部又如何知曉?半年聯系一次,你們那總部就不怕底下的人舉旗造反全體跑了?你口中的總部,必定會有辦法監管你們,而不論這種監管是危逼還是利誘都必定有一個中間人來執行,你們就算無法直接與總部聯絡,也一定能夠聯系到這個監管你們的中間人!說!這個人是誰?”
那坊主的眼神終于變了,面前這丫頭年紀雖然小,但顯然比一邊的呆瓜們要難唬弄多了,自己半真半假的說的這些信息居然一個照面就被她找出了其中的漏洞。今日,怕是無法善了了……
想到秘密泄露之后的下場,坊主不禁打了個寒蟬,所幸一咬牙,心一橫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知道的就這么多,你若還不信,就只管拿我去試藥吧。”
話說到這份上,蜀山劍派的幾人見他神色堅定,不似作偽,首先就信了,山奇道人更是收起了劍,搖頭輕嘆了一聲,準備收工了。
然而阡陌卻是知道,若想問出真正有分量的情報,考驗從這才剛剛開始。這個坊主寧愿讓自己拿他試藥,也不愿意告知幕后主使的信息,這就說明,泄露這些信息之后他受到的懲罰,可能比被藥物毒死更為可怕。可是一個人死都死了,身后之事又還有什么可害怕地呢?
阡陌快速掃了眼四周,想從其他各派那得到一點支持和靈感,可是蜀山派顯然已經失去了逼問的興趣,山奇道人甚至已經在安排幾名蜀山弟子“清掃戰場”了。新月派眾人均是眼中冷光連連,想來恨極了這些人,只想著快些殺了他們,好出口惡氣。唯獨青江城那邊,雖然透露著幾絲疑惑,卻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神色有些為難。
阡陌暗嘆一口氣,怪不得楚懷墨老是說中原武林需要一場大變革,看來這變革針對的不僅僅是由那十二張排行榜引起的動亂,更是這武林各派早已根深蒂固的腐朽觀點。
什么時候開始,這些名門正派所謂的懲惡揚善都成了一些表面上的東西?聽見了惡事,不想著快些解決,而是先要應景地表述自己心中的憤懣;對待惡人居然還要講規則,生怕墮了自己名門正派的名頭。此時,更是明知事情背后有一個更大的陰謀,卻只因對方不愿說,就選擇了無視,寧愿自己騙自己他是真的不知道,不愿去挖掘背后真正的禍根。
蜀山劍派身為天下正派之首,卻是第一個退了,阡陌不知道山奇道人是真的相信那坊主的話,覺得再逼問也沒有意義才退的,還是比起逼問而來的結果,更愿意用自己的“正當”的方法去挖掘背后的勢力,所以才退的,又或者,連蜀山劍派如今都學會了只操心眼前事,不想多惹麻煩……
新月派從頭到尾好像一步都沒退過,從得知了這件事情開始一直表現的義憤填膺,但是阡陌眼明心亮地發現,她們實際上也一步都沒有進過,嘴上叫囂地很厲害,但實際上在眾人與醉人坊上動手的時候,新月派的人一直縮在最后面從未主動出過手,對于醉人坊背后的強大勢力更是一點都沒有關心過,心心念念的就是趕緊殺了這莊上的人,趕緊把這次任務做完,然后宣揚著自己的“嫉惡如仇”。
清江城稍微有些不一樣,阡陌能夠感覺到青路等人也不想退,他們和自己一樣很想掀開這件事情背后的秘密,可是在大勢面前卻也同樣不敢進,不敢表現得太為特殊,不敢做那只出頭鳥。所以一直都躲在第二個,只在阡陌開了口之后,才敢附和著做一些進一步的探底動作。
但,別人都能退,阡陌卻不能退。不光是她心底的那份奇怪的正義感,光說這是楚懷墨交給她的第一個任務,她就不能退。無論如何她也要盡可能多地挖出一些事情,探查幕后真相,盡力給楚懷墨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阡陌不再指望這個時候有人能站出來幫她“進一步”,也沒有再理會周圍眾人的退卻,甚至沒有理會在她身后想把她往回拉,不讓她去淌這趟渾水的的邀天閣弟子,往前走了一步,半蹲到坊主面前,美眸平靜地直視著他的眼睛:“寧愿嘗受試藥的痛苦也不愿意把這個人供出來,看來你是真的有很大的把柄在對方手上啊。”阡陌盯緊了他的眼睛,努力從他的眼神變化中找到有用的信息。
“難道是毒?不會,橫豎都是一死,中毒身亡的痛苦還不如試藥而死,有什么可怕的。或者……名聲?”阡陌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既然已經將命都賣給了惡魔,又還會怕什么名聲?那……難道——是家人?”
果然,在說到家人兩個字的時候,那坊主的瞳孔一縮,眼神里露出一絲緊張和害怕。
“看來就是家人了。”阡陌自顧自地點點頭。
那坊主咽了口唾沫,額頭上流出幾滴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氣,語帶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聽不懂沒關系。”阡陌笑了笑,她笑得煞是好看,只可惜隔著面紗無人能看見。“我能找到人就是了,要知道,我邀天閣,最不怕的就是收集情報了。”
坊主眼中露出一絲掙扎。
邀天閣分閣在蜀中落戶的時間不長,但總閣的名號早就傳遍了中原武林,就連大半時間待在深山老林之中的他也有所耳聞。自己等人在這里隱匿了十來年一直無事,偏偏邀天閣的人剛到蜀中就查到了他們的情報,甚至一舉端了他們的老窩。此刻阡陌起了調查的心思,自己家里的信息就一定瞞不住,一旦被查出來……
他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你口中的中間人,每月初一都會來莊子上查看一次。那人武功高強,你們若是早來一日,也一定不會像今日這般輕松攻下了莊子。他的身份我并不知情,不過醉人坊被毀,他不出七日定能得到消息,若你們想要守株待兔,只怕是不行的。”
“另外,每次各個莊子集合交付任務的地點都是在蜀中東邊的天平鎮附近,料想總部應該也是在蜀城東邊的郡城。蜀中另外三個分部,一處就在天平鎮周邊,西邊的那個分部我與他們的莊主交談過兩次,應該是位于康定鎮附近。我所知曉的就是這些,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
坊主望向阡陌,眼中帶著一絲懇求。
“我今日落在你們手中,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我的家人……他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還請你……放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