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東五里,紅墻碧瓦白馬寺前,寺廟牌匾下是一塊石板雕,石板中端坐于蓮花座上的觀音似低頭看著下方的僧人。
普惠和尚面對近在咫尺的門檻,竟有些畏懼跨過,葫中的女子早已醒轉,默然不語。
“傻和尚,你要是實在想進去,把我放到寺外便是。”梧桐說完便有些后悔,她心中是抗拒這傻和尚如此做的,她也學會口是心非了呢。
普惠未答,彎腰掃落石階枯葉,坐于石階上,摘下腰上葫蘆,放置在身旁,他就此枯坐,寺門梁上的懸燈高照,卻終不愿照亮僧人周身。
“寺門后,好像是你師兄呢。”梧桐輕咬嘴唇道。
普惠是了然的,身披的是門后之人晾洗多遍的僧袍,他輕聲道:“普方師兄,莫要在等了,你站在門后會讓梧桐害怕。”
“哼!頑固不化!”門后僧人腳步遠去。
梧桐沒來由的大聲道:“我沒害怕!”
普惠頓時頭疼,慌忙勸慰道:“是小僧錯了。”
梧桐哼聲將此事揭過,心下卻是清楚的知道,她,其實是害怕的,害怕他將傻和尚強行帶回寺門,也害怕回到那佛光普照,焚音不絕的大雄寶殿。
瓜州有一寺,寺名云棲,與少陵湖畔牛頭寺對峙相望,寺堂供觀音童子像十八余座,世人皆聞廟堂中有兇靈供奉,日夜誦經不停,以求焚化兇靈。
寺中一名僧人誦經一夜,受不得困倦,一手托腮酣睡堂前,夢中晃有所覺,似有人為己披裟,誦經十日間,夜夜如此,僧人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一日時,僧人再次托腮,閉目假寐,在來人披裟時,僧人睜眼,見葫中兇靈飄出,白紗裹身,長發如雪,兇靈面惶恐,匆匆竄入葫中,殊不知僧人眼中笑意流露。
“傻和尚。”梧桐喚道。
“嗯?”普惠望向身旁葫蘆,神情柔和。
“那邊快守不住了。”
普惠第一時間看向皇城方向,覺得暫無大礙,似有所覺又看向洛河方向,沖宵鬼氣近乎要蓋住佛光,燃燒的道符更像是黑夜螢火,哪里還有相持之勢,他面色凝重。
洛河怒水中,一身著將軍甲胃的鬼將貪婪的嚼食一個怨靈頭顱,上百道符打向他,卻被周身的濃郁鬼氣腐蝕干凈,更有數百怨靈環繞其周,虔誠的拜在洛水之上,仿佛見人間王侯。
兩岸的道人和尚應付越來越費力,弱小怨靈自發讓強大的怨靈吞食,人間有法,鬼道亦有度,大吃小,強伏弱,比任何法度都來的簡單粗暴。
一名道人稍有不察,被三個怨靈爬上岸來,爭先恐后鉆入道人軀體,道人七魂八魄受驚要爬出肉身,卻被三道怨靈扯入身體。
“啊——!”道人七竅流血,跌入洛水中濺起一蓬水花,片刻后浮上來一具慘白尸體,七魂八魄被食的干干凈凈。
接下來就像滾雪球般,慘叫聲接連不停,河岸上,河水中尸體遍布,卻詭異未有太多鮮血流下。
鬼將爬上河岸,銹跡斑斑的甲胃縫隙不斷滲出腥臭的暗紅鮮血,它抬頭看向皇城,甩動的龍脈金尾在勾動它的腳步,一步步,僵硬的動作越來越靈活,它在奔跑,在街道石板上留下連串血色腳印,身后數以千記怨靈飄蕩跟隨。
鬼門重開日,百鬼夜行時。
“哇——哇——!”
沿街百戶,酣睡正熟的嬰童毫無預兆的啼哭,驚醒床邊親人,旁有婦乳的便讓嬰童含著,依舊止不住哭聲。
皇城城門,門前草地木樁拴著的兩匹塞外良馬仰起脖子,斗大的馬眼驚惶,嘶叫著四蹄蹬地,想要掙脫僵繩,宮城侍衛首領上前查看,手掌觸碰馬匹,感受到馬匹在瑟瑟發抖,順馬匹視線看去,眼神呆滯。
壟申拖桃木橫掃一圈,十余道怨靈觸之便形體潰散,一人跌跌撞撞倒在腳邊,他低頭,那身在夜色中依舊顯眼的官服讓他一愣,用腳把他翻轉,中年文官七竅流血,目光渙散。
他臉色一變,立即扭頭看向后方,宮墻外的龍尾爬滿怨靈,它們貪婪的撕咬著鱗片,龍脈痛苦的吼叫,拼命甩動尾巴,卻無濟于事。
壟申抓住身旁一老邁道士急道:“你帶百人去守龍尾!”
老邁道士點頭,一招手上百道人便跟隨其后,剛及門前就被一只手提住脖子,還未等反應便感脖子一疼,腦袋無力搭拉在肩頭。
鬼將破入人群中,它全身似尖兵利器,撕碎攔路道人的血肉之軀,一腳跨入符陣中,任由銅錢道符灼炙腳掌,重重一踩,地面震顫,將數十枚銅錢震離道符,龍脈鬢毛開始探出地面。
“放肆!”
桃劍劃過,斬落鬼將一只臂膀,不遠處,壟申臉色陰沉,目中電光更甚,恍若降罰神明。
鬼將不理,再次一腳踏下,又震落數十枚銅錢,殿前龍須搖蕩,龍脈劇烈掙扎,皇城動蕩搖晃,檐上琉璃瓦砸到地面上,讓不少道人站立不穩,隨之被怨靈趁機鉆入身軀吞食魂魄,倒地道人更多,道人們心下開始露怯,更多的甚至想著自保,如此卻是讓倒地道人更多了。
怨靈趁著空當,涌入地下。
“吼!”
龍脈哀嚎,痛覺刺激它要沖出地面,它拱起背部,壓在它身上的符陣銅錢一枚枚崩碎。
壟申拼著受鬼將一擊,一劍割下它的頭顱,捂著胸前血口,看著龍脈浮出的脊背,有種無力之感。
“吼——!”整座皇城動蕩不休,龍爪探出地面,然后是龍頭,直至整條龍身,龍頭在紫宸殿,尾巴卻延伸至宮墻之外,符陣自燃成灰。
天地霎時靜寂,而后鋪天蓋地的怨靈近乎瘋狂的涌向龍脈,拖著被道符侵蝕過半的殘軀也要在龍脈身上咬上一口。
道人們咬著牙驅逐著怨靈,萬萬蟻蟲尚能破百丈河壩,頃千里樓閣殿堂,他們只希望延緩傾覆速度,拖到雞鳴晨起時。
龍脈張開嘴,喉內一圓球被吐露出來,光芒綻放。
“呲——”爬滿龍背的怨靈仿佛被炭火烤炙,轉眼燒化大半,壟申又何嘗未曾想到龍脈會吐出驪珠,但驪珠不能離體太久,這也只是多堅持片刻罷了,吐出驪珠的龍脈眼中神光黯淡許多,張嘴要收回驪珠。
青影粗暴的撞開前方道人,于紫宸殿前臺階一躍而起!麻布包裹驪珠,光芒斂去,他又回身向門外沖去。
壟申迅速反應,將手中桃劍投出,青影身形踉蹌,竄出門外。
龍脈震怒,顧不得身上怨靈,龍軀重新鉆入地下,堅硬地面對它而言更像水面,潛地游離出宮墻外,無數鬼門怨靈死死吊在龍脈身后,幾乎遮蔽星光。
壟申撿起帶血桃劍,掃視場中角落空蕩蒲團,臉色鐵青。
皇城門口,徐良懷抱滾燙驪珠,縱馬引龍離去,鐵蹄敲擊著街道石板,聲音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