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已說到女劍客白景星與內侍寇喜,二人復又來投仇問。但仇問在慕蝶樓中閉關,也未見他二人。因云澤是大弟子,便由云澤安排二人暫住東閣,等候仇問出關再議。又只因仇門主事先言明,寇喜是故友,總要相留,故而陸云澤對寇公公極為熱情,對那景星,也自然熱絡非常。一應起居,均自行料理得妥帖。
轉眼一十八日過去,那仇問身體復原,便親見寇喜與小白。仇門主閃目瞧那景星,見她姿容絕世,一如梨花帶雨,清新出塵,便問道:“我知姑娘前時在伍信帳下,你我分屬兩派,從無瓜葛。伍信遭害,姑娘無奈跟他同入險地。但江湖甚大,我前日已放了伍信,表明血槎門無意收他與朝廷為敵。可今日,姑娘緣何又來相投呢?”
景星白衣飄逸,玉手按劍,行了一禮道:“門主明鑒,非是景星厚顏糾纏,只因我義父了慧禪師衛流云,聽聞昔年在龍都朝中為官,一度曾任丞相。小女風聞,門主昔日與他有私誼。今日泣血來拜,除了欲借門中之力為舊主伍信復仇之外,還有所求……”
仇問打斷道:“你主是被圣上所迫,我又有甚辦法?但姑娘這另一件所求…似是應在流云賢兄身上,我倒理應相助。”
景星伏地一拜,肅容道:“小女求叔父相助,查出我義父衛流云,當年死于亂軍中的真相!”
仇問的深目之中,閃動淚光,嘆道:“侄女,只因你這層關系,我決意要留你了。只是,當年,瑕玉失國,內爭不斷,你那義父死于亂兵,其中的禍首原委,又豈是一時能查清的?小白侄女,不如留在門中,靜待機緣,在此之前,便允侄女你,也同他們一樣,做我一位徒兒吧。”
景星聽了,欣然樂從,只應道:“景星見過師父。”
安排了景星,仇門主挽了寇喜的手道:“恩人別來無恙!只因伍將軍及太后惡了皇帝,連累于你。你既來了,便不必回獨月樓,只留在我身邊,為我打理這慕蝶樓事務吧。”
寇喜道:“一切聽憑門主之意。只不過,在下有一事相問,也請門主直言勿隱。”
仇問眼中光影,迷離變幻,心思著實難測,半晌方道:“先生是想問,仇問又稱獨月樓主,卻為何不回鳳都獨月樓?…不瞞恩人,樓中門內,俱是一般。眾人眼中瞧得見的,只我葉文——仇問一人。可那獨月樓中,還有許多人和事,我瞧不見,眾人也是瞧不見的!只這座慕蝶樓,雖是貪官建的。終究有…有故友的影子留在上頭。好歹是個清靜干凈的所在。”
寇喜道:“世事變幻,在下并未忘舊主所托,今日方知,門主也是一樣的。”
仇問意味難測地望了一眼白景星,又凝望了寇喜一瞬,咬牙低語道:“這么多年,我從未視那皇座上的兆灼為主!只我在世一日,定將桂王一系,連根拔除。還江山于瑕玉一脈。此等執念,深入血骨,刻于五內,不死不休!”
景星道:“師父原來,與小女一樣,欲除那昏君!如此,景星,便沒跟錯人!”
仇問握了小白的手,道:“我原不知你是流云的義女,對你尚有防備之心,才說出‘圣上’那些違心的話。如今當著侄女的面,不必再瞞。當年,寇喜保了瑕玉之子,送在巖香崇將軍那里撫養。后來聞得他甚有出息,亦在嚴萱和座下為將。你那主公,多次與他對敵,雙方互有勝敗。我因此暗怨伍信,出于私心,只送藥于他,卻不肯相留。今日,侄女和寇恩公來此,自然是不一樣的!少時,便領你去藥池劍冢,一一去認二位入室師兄與別家師兄弟!”
小白道:“師父不忙了。我與寇公公在東閣左右二房已住十八日了。每日都要見云澤大師哥,自然熟識。惜淚師哥,架也打過,他也幫我殺了楊遠滔那賊子。不然,侄女怎好到你跟前!”
仇問見了她那嬌憨之態,心里溺愛于她,柔聲道:“便是認識,也要見的。你另有一位田師哥,不在這里。你卻只能是小師妹,見了他幾個,都要謙恭有禮些才好。”
小白見平日絕難一笑的仇問,對她這般溫柔態度,心里道:“我聽聞仇叔父曾與我義父等五人在桃林結義,時稱桃林六友。看來這金蘭之義,至今仍在。我身入血槎門中,決計不錯!”
次日,仇問便領了小白,帶同惜淚、云澤二人,同到濛水之濱,新辟的一處所在,名曰“劍冢”。乃是自山林中,生拓出的一片平地。眾人看時,只見三面陡崖,石林成陣,一面臨水,地勢卻雄渾險峻的很!但崖上高樹成林,把外間遮了個嚴嚴實實,站在空地之上,這林外不遠處的慕蝶樓,卻是一點也瞧不見了。仇問瞧見惜淚、云澤及小白的臉上均有疑惑之色。來濛水多日,就連來的日子最短的小白,也在這慕蝶樓周遭玩了個遍,更不說別個了。可這劍冢,看來離小樓不過半里地,卻神秘莫測,就連門中子弟,怕也沒幾個知道的。
仇問神色凝重,語氣沉靜無波:“你們一定疑惑,來此多日,卻不知這里一座無名小山的內腹之地,竟開出這么一片洞天來。其實,這地方的來由,便是血槎門的絕密。這地方,是當年書君帝攻伐伏虎國張太師時,為防細作而特意秘密修造的練兵之所。本門的太師父,作為統兵大將明冬青(也就是后來被誅的明丞相)的副將,親身經歷了此戰。后來,書君帝荒于武事,為了防住群臣之口,便變公為私,將此地賜給了太師父管理。但他因明相之事又猜忌眾將,便提出要太師父立即解甲歸田。太師父離開了朝廷,但因有劍冢的管轄權,而被當時的門主高延貴力邀入門。很快太師父接下高門主的衣缽,并收了我的上一任門主孫萬周為徒。孫萬周原本姓洛,他的祖上不僅是光寒帝的親將,同時正是本門的開創者,當年正是為了表忠心而改姓孫的。孫門主正因血統之故,對高門主、太師父等人都不放在眼中。但偏他天資絕高,太師父考慮再三,臨終還是傳位于他。孫門主得位后,此處便成為門中弟子修習上乘武功的地方。而且,本門最大的秘密也在此地。你們看——”
三人順勢看過去,見面前石壁上大書“一劍光寒”四個字。惜淚道:“我在家的時侯,也頗讀了些文史,知道此乃洞天福地創業之君光寒帝孫彪虎的御筆。”
仇問道:“所言不差,但眾所周知,如今是騰龍國兆氏當國,這里乃書君所創基業,為何會有光寒帝筆跡?”
云澤略一沉思,臉上神色一變,“孫門主,曾擁立桂王登基,而桂王是今上的親父!師父所言,分明暗指孫門主他與其先祖一樣忠于孫氏,想來這御書,也是孫門主拓寫的。孫門主一心向孫氏,那他當年又為何要心向桂王呢?”
小白略略點頭,說道:“這其中原委,我倒可以一猜。我家主公曾說過,桂王并非良主。他當時跟隨桂王,全因愛上其女之故。我想孫門主也知道,擁立桂王登基,只不過扶上了一位昏君。兆氏不能起色,而孫門主正好借機在暗處行動,發展孫氏的實力。”
惜淚道:“自張太師身死,伏虎國破至今,孫氏覆滅已有30多年。孫門主是江湖上一位知名的梟雄,執著于已經覆滅之君,又有什么意義呢?”
“哼。”仇問鼻孔里冷哼一聲,道:“你們三個是我最親近的徒兒。為師告訴你們一句實話,我能保留這個位置至今,靠的便是消息靈通。我早已知道死灰猶有一點火星在世。桂王死后,孫萬周和我師父鳳沐卿終于開始行動。他們尋遍騰龍各處,終于找到了一個最有可能是孫氏后人的人。那個人就是楚云蘊!孫門主等人查實楚氏先祖,是孫氏光寒帝一系的堂哥。之后,他們在一條船上截住楚公子,他們沒有想到我的人先一步埋伏在了那船上,也先行探知了楚公子的身世秘密。楚公子表面上是皇上的妃子陸氏推薦給皇上,派入巖香國的內應,而實際上這一切都是孫萬周的陰謀。按照孫門主的計劃,楚公子打入巖香,獲得實權,努力練兵。而騰龍皇帝疑心深重,為怕重蹈覆轍,他不會肯讓大權久久停留在一人手中。故此必定會頻頻換將,朝廷忙于內斗,戰力與國力都外強中干。一旦騰龍與一向輕視的巖香小國打仗,一來驕兵必敗,二來必會因為路途遙遠,補給供不上而困難重重。再經過門人挑唆,兆灼年輕氣盛,必定親征。”
陸云澤道:“師父知道,那騰龍貴妃陸星微是我異母姐姐,但自我出生時起,只聽人言,我父親因這個姐姐得了兩國雙俸,卻從不曾見過她。如今我三家遭難,我聽說她受皇帝專寵,正想去尋她相助。據師父所言,目下騰龍決難取勝,想必到時皇帝也要遷怒于她,多年從不見面,又豈敢再去貿然相擾。”
“孫門主剛愎自用,不聽人言。他聯絡被滅的幻衣國余部,找到太子吳晟德與其殘兵,想以吳氏兵力與巖香精兵合力,奇襲騰龍軍,除去兆灼,吞滅大部后,再用門中異士,聯絡朝中對兆氏不滿的眾臣起事,趁皇帝無子,兆氏青黃不接的時候,一舉提出孫氏復位之說。經過多年朝廷紛爭,兆氏一族年輕皇族,盡為操鉞上位時絞殺罄盡。忠良早已絕跡,眾人為圖從龍之功,一定會爭先恐后。而孫門主還留了后手,他不愿把孫氏復興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楚公子一人的身上,所以他和鳳沐卿假作退隱,在暗處尋找和培養新的孫氏后人。臨走的時候,還要我等盡力輔弼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孫門主沒有等到孫氏上位就老死了。在此之前,老狐貍程文舉遺言定下一桃殺三士之計,騰龍利用細作楚云蘊進讒,目的就是唆使巖香國主除掉你們三家,以削弱巖香的勢力,為兩國開戰做好準備。打巖香是騰龍勢在必行的國策。孫門主畢竟棋差一著,他到底沒有料到,已經幾乎沒人可用的兆灼,在出征巖香之前,竟然起用了他百般猜忌的堂哥兆燁為將。想來小皇帝兆灼的背后,一定有高人指點,如果鳳沐卿仍不改變策略,則只有兩種可能。一則兆燁被吳晟德和楚公子夾擊,元氣大傷。兆灼正好借敗仗翦除兆燁的羽翼;二則,吳晟德見出征的人不是兆灼,就他那點家底必定不敢輕動。如此一來就只有楚公子的人馬如約對付兆燁,則楚公子對騰龍不忠的事實終將曝露,他與兆燁將兩敗俱傷。但無論如何兆灼都不會動分毫,而我血槎門的大計,卻終不能實現。”
惜淚臉上淡然,接口道:“鳳沐卿乃師父您的恩師。我想師傅既然預見到這一層,一定會提醒鳳太師尊改變孫門主的部署吧。”
“絕不會。”
“為什么?”
“這便是我最大的秘密。我雖不忠于兆灼,但我并不反對兆氏。更無從忠心于那個害得我曾經家破人亡淪為奴隸的孫氏。所以無論我師父做什么,我都樂得個坐山觀虎斗。只有兆氏衰微,孫氏也被除得差不多,朝廷異己勢力不能作亂的時候,才是我們的人出山的時機。”
“聽師傅所言,巖香國主竟是因為中了程文舉之計而除了我們三家!那姓楚的果然是我們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錯。”仇問舉亮目,細細逐個觀察惜、云、白三人,道:“今觀你三人,即便合力七年之內,決難打贏楚云蘊一人。楚云蘊乃孫門主親授愛徒,你們幾個,本原要加上小田,可我看田遇時身上沒武人之氣,難成大器,便放他回獨月樓,相伴寒玉做個普通弟子也就是了。我注有厚望者,如今只有你們三人。我將以一年為期,分別教授你三人三套不同功法,之后,派出其中一人有所大用。最終必報你三人私仇。但報仇之后,你們也視同與我簽下血契——終生志向不移,為我血槎門所用——為我所用。”仇問年輕時那雙曾經秀氣的眼,此刻已看不出一點點做小廝時的良善與溫馴,多的是幾分明顯已極的陰寒之氣:“作為報答,只要係們那時不死師父必將許你們實現平生所愿。”
陸云澤與崇惜淚對望一眼。惜淚道:“師父答應傳藝,已是深恩。弟子學成,甘為師父驅使。但以后的事,何必如今說定,做成桎梏,反而不美。”
云澤道:“恩師于我又多救命的一層恩情。但有師命,不違良心,不損義氣,云澤必往。如有違誓,不得好死。”
景星道:“侄女一介女流,但聽叔父所命,一來為主公報仇,二來查得義父殞命之故。得償二愿,余心足矣。余者,但憑叔父差遣。”
仇問掃了他們一圈道:“這里,只論師徒,不論叔侄。從今云澤居長、惜淚次之、小白再次之。彼此只呼師兄妹,不可亂了。”
三人肅容稱是。不知仇問授他們何種武藝,后文又是如何?且待下文細解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