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女劍客白景星,在濛水邊見到昔日故交寇喜,便相約一同往投慕蝶樓上的門主仇問。那陸星柔,與檉王世子兆燁在路上相遇,也便相約一起往慕蝶樓來。
殊不知,這些時日,仇問的日子并不好過。只因當年投入血槎門,仇問拜在堂主鳳沐卿門下。鳳沐卿與門主孫萬周密議,依著門中規矩,也予仇問服了本門秘藥控心丹。那控心丹,可控低階弟子心神,但仇問資質甚高,心智始終清明,不受此藥所制。仇問當時卻不明白,血槎門第一位祖師,卻為這種密藥,設計下另一種妙用。原來血槎門所授功力,需用極陽之氣催發,所謂極陽之氣,其實便是武林人常說的正氣。便要求運功之人不可行一絲一毫不仁不義之事,否則便破了控心丹“取自百蟲,破解百毒”的特性,運功人便時時受蟲毒反噬之苦。仇問入門之后,為鳳沐卿馬首是瞻,也曾為他去刺殺江湖成名的大俠——柳徹。后來仇問得知柳徹原本一身正氣,不愿依附桂王與程文舉,才被血槎門嫉恨。仇問殺柳徹是為不義,從此每每受蟲毒之苦。此為仇問入門后第十年的舊事。后來,隨著仇問自身功力精進,逼出大部奇毒,卻仍留余毒在身。因此,仇問在慕蝶近側尋了幾眼溫泉,又尋了名醫,將泉水辟為藥泉,以療治身上余毒。但余毒始終末清。后仇問輕車簡從去打獵,救下了檉王世子兆燁。那兆燁之父被操鉞所害,程文舉舉掌權后,他又被排擠——那次在獵場相遇,程文舉竟派高手乘兆燁行獵,刺殺于他!
仇問當時因兆燁之父檉王雖屬宗室,但實在是一位剛烈之臣,心懷敬佩,故此出手救了兆燁。兩人遂成忘年莫逆之交!
偏巧后來兆燁門客眾多,其中有一人名叫顯忠,乃名醫顯達的愛子。此人調出一味妙藥,名叫清心散,可以克制控心丹的余毒。兆燁十歲被救,今已二十,每年月圓之夜,必見仇問,贈以此藥。
仇問自己想要解出此藥的配方,卻終不能成事。這么多年,也只好靠著他了。
這日兆燁同了星柔同來樓中,仇問卻在內室閉關。兆燁叫星柔在外間略等,自己取了清心散,直進去見了仇問。
兆燁見已然四十八的仇問,精神已大不如前,不禁大為不忍,柔聲喚道:“文兄,小弟來了。”
仇問懶懶睜了秀目,身子卻倦倦倚著虎皮胡床,低聲答道:“賢弟,多年勞你費心了!”
兆燁淡淡一笑道:“當年獵場你救了我,可當年在竹城州官府附近,你舍死忘生逃出來,救你活命的人,卻正是我兆燁!”
仇問唇邊帶了一絲冷笑,淡然道:“賢弟又說笑。我當年跑出來,你卻是個兩歲幼子,怎樣救我?”
“那日我母妃帶我去赴她的好友殞蝶谷黎氏娘子的兒子百日之喜,路過竹城州官府附近時,見你神色萎靡,顯然疲累已極。我母妃一時心生惻隱,從我口中省下三塊奶糕,命婢子相贈于你。這事,文兄可記得?”
“確有此事。原來,我與阿燁你的緣分,那時便有了!”
兆燁話中有話,幽幽道:“文兄不必見疑!你我既能互相救命,此生必不相負便是!快服藥吧。”
兆燁自然不知道,他方才那些話是說者無心,仇問卻是聽者有意。原來兆燁母妃單氏的好友,那位隱居蝶殞谷的黎娘子,名叫黎滟。其實她原名喚作李艷,被書君帝賜名照真,曾賜與操鉞太子為妃。后來因外族入寇,被救的李艷由葉文(也就是仇問)送到葉家鎮暫居,途中路經蝶殞谷,李艷與護送的仇問暗生情愫。她認為此地甚美,便改名黎滟,在此安心隱居。操鉞得位之后,仇問獲罪的原因,正是在此。
而仇問心中,一直隱著一個更大的秘密,黎滟那個滿月的兒子,正是他的親骨肉。十八年來,他一直記得當年與她分別的那天,黎滟說既然上天給她機會再次做人,她就愿留住那個所愛之人的印記!青春年少的葉文,并沒有抵住那一份悸動。他最終拜倒在黎滟的石榴裙下。而血槎門至高的武功,都需要童子身才能練成,可恰恰在這一點上,仇問是不能做到的,正也因為如此,如今的仇問,雖有惜花原丹大助功力,卻依然無法克制本門控心丹的余毒,以后他也恐怕永遠都不能練到這一層了。
他入門的第一天,就騙了他師父鳳沐卿。他那個滿月的兒子,后來與黎氏一起死于操鉞帝兆漪的抄殺。這便是仇問于私事上最大的傷痛。瑕玉之子惜淚、陸相之子云澤、田氏之子遇時均投于門中,但在仇問心里,各人厚薄,早有定論。這也是后來的萬事之因。此時暫且不提。
且說騰龍振武帝兆灼,密派楊遠滔襲殺伍信殘部,卻不想楊遠滔死于崇惜淚之手。兆灼只得按資歷任用了段達為將。命其繼續盡誅伍信及其黨羽。段達明知白景星已脫逃,卻虛報功勞,以此博得上位。誰知此后段達的族人在朝野極不安份,弄出不少民怨,兆灼心中大為不滿。身歸后宮,與愛妃星微商議,便欲廢段達,改由檉王世子兆燁為將。
小皇帝道:“檉王當年是被堂叔兆漪所殺,和我們原本無關。朕所以一直不許他襲父位作檉王,實是怵他的能耐。如今段達的親信四處惹事事小,那段達仗著滅伍信的功勞,只怕在軍中大大地立了威!朕欲滅巖香,以后必定還要用將領去打。若再派段達,待他勢成,咱們就不要控制了!只是這兆燁……”
兆燁氣宇軒昂,英姿俊偉,在騰龍頗有名望。星微一向暗自欣賞。這回自然順水推舟:“皇上若要問臣妾,臣妾認定兆燁可用。皇上許臣妾的耳目可以深入江湖,妾妃已經在兆燁的門客之中安排多人。有這些人的消息,好比朝廷時時監視于他,那兆燁的勢力難以做大。且兆燁私練兵馬,一旦揭開這層,他便是死罪。故此,圣上放心用他,至于段達,可用新人分他兵權,徐徐圖之,最終將他逼入林泉。他出身寒微,他的族人依附于他而起,可段家本身卻并沒甚么勢力。我們放著段達,將來總是有用。他那犯法的族人,如段銘之流,可當著百姓的面殺之,還可為朝廷搏個美名。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
兆灼道:“愛妃是閨中諸葛,虧得對朕忠心,倘若你哪日起心要坐這龍位,朕只怕也甘心情愿讓與妃子你。到那時便是天下人笑我,朕也顧不得了。”
星微道:“妾妃也只仗著陛下信我,便大膽說了這些個話。你哪日若不信我時,便于這些話里隨意指摘幾句,妾妃便灰飛煙滅了。也用不著陛下費什么心。”振武帝嘆了一口氣,說道:“朕身后的謀劃之事,全是愛妃主著朕才放心。愛妃若灰飛煙滅,朕也必化飛灰!愛妃不知,自瑕玉朝起,這個位子上,換過了多少人?別個不說,便是朕的父皇,謀劃了一輩子也只是個追封的!愛妃不要再說此等話,朕定不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