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若斯人收到了來自譚一變的信。寥寥幾字，卻說明喬舒景情況糟透，但喬舒景給她寄來的新年祝福中只字未提。她不能再等了。

“奚望，這鏈子能不能現在取？”若斯人站在君府書房。

“怎么了？”一個鏈子，他直接用刀就能劈開，主要是如何在不破壞紋路的情況下去除，用的時候再戴上。

“喬舒景出事了，我得去看他！他室友來信，說他情況非常糟糕，我得去見他，你幫幫我。”若斯人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十根手指開開合合。

奚望知道喬舒景對她十分重要，但他不知道竟如此重要，能讓她方寸大亂。“別急，你先坐下，一時半會也趕不過去。你愿意聽聽我的建議嗎？”

若斯人紅著耳尖看著他，“你講。”

“我今天收到消息，永樂帝讓我帶你回伊川，本來打算過去找你的，只是我沒想清楚他這么做的目的。你可以去伊川，只不過要晚點。”奚望看著她，神色溫柔。

“他讓我回伊川？”這才一年，回伊川？一年時間他能做些什么？讓她回去又為了什么？當眾處死？還是放在自己身邊比較放心？她想象不出。

“嗯。讓我護送你回去，明日動身。”奚望回想起剛來蓬萊的那段時間，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他才剛剛熟悉，又要遠行。

“你放心，他應該不會傷及你的性命，要不然也不會將你送來蓬萊。對于有價值的人，他向來都是要榨得一滴不剩。”奚望太懂永樂帝了，這個男人凡事不會做絕，除非沒有用處。只是他不確定若斯人在他眼里，價值有多大。

“好。永樂帝的消息提醒了我，這是我一直困惑的事，我能問問你嗎？你會認真回答嗎？”若斯人一直很在意奚望的身份，他不知道奚望在永樂帝的陰謀里，扮演著什么角色。

“你問。”奚望知道若斯人心思重，也知道她必定是見過海螺了，能正面問他對他來說是好事。

“你和永樂帝什么關系？”

“父子。”

若斯人臉唰的一下變白了，她想象過方諸奚家跟夏悠然必定有利益關系，但她沒想到竟是血緣關系。奚望比她大一歲，夏悠然卻成了母親的繼夫。他自始至終想要的都是權利，至高無上的權利。成為夏家家主是為了權利，成了永樂帝也是，那下一步呢？延續權利嗎？可他的親生兒子在蓬萊圈著她呢。

若斯人打了一個冷顫，“你有弟弟了。”

奚望笑了，被這個女孩子晃到了眼睛，糾正她，“不是弟弟，他從未承認過我。”他知道以他現在的身份，不能跟她講太多話，需要用行動證明自己。“出行需要跟長輩說一聲，我送你回若家。”

茶盞碎裂的聲音，飄散在整個大堂。

若老太君咬著牙，吩咐百靈為若斯人收拾行李。又派人傳話若滄海準備兩隊護衛隨行。

薛青黛在一旁出聲，“我也要去趟伊川。”

若老太君看向她，“青黛，你不必如此……”一個若斯人去伊川她都心疼的不行，若是薛青黛也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老太君放心，是永樂帝邀我去的。本來是不打算說，沒承想能和斯人作伴，也好。”薛青黛握著若老太君的手，“倒是我家梔子要托老太君照顧了，醫館和學堂也請多看顧。”

“好……好。”若斯人恍惚了，祖母的背怎么突然就挺不直了？

“牟清啊，你到底是怎么了？要見到你過去的學生了，難道不高興？”牟清站在窗邊，背對著夏悠然。

這仰昭誰見夏悠然都是畢恭畢敬的，唯獨他。世人皆以為是文人風骨，跟永樂帝有同窗之誼，是書院院長，又即將成為帝師，風頭無兩，世無第二，但誰又知道他這里子早就空了，根本不屑虛與委蛇。

“你讓我怎么高興？你我年紀都不小了，還是莊重一些比較合適。更何況，我并沒教過圣子什么。”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有了好惡，好的東西有很多，惡的唯他夏悠然一人。

“別那么生疏呀，好歹是教了五年的學生。”夏悠然向來對想要得到的東西勢在必得，包括權利，也包括人。

“你打算怎么對付她？她還不滿十歲。”牟清試探著夏悠然，他不確定有了兒子的他會對若斯人做什么，是囚禁，是讓位，還是抹殺。

“你覺得呢？”牟清的話向來影響不了他，卻能成為他的參考。牟清想往東，他就往西。

“留了一年，說明她還有用，到了伊川后就不一定了。”有些話，說得太明白，反而不美，尤其對夏悠然這個喜歡唱反調的人，需要讓他猜。

“沒錯。你說來了伊川，怎么招待圣子好呢？”夏悠然摩挲著杯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牟清的后心。

“以禮相待。”

“哦？”

“看你想做明君還是梟雄了，抑或是昏君？都可，你都適合。”

“牟清啊，謬贊了。不談正事了，我們閑聊。你在國都書院可好？比以前在神女山任教呢？”說是不談正事，可兩人哪有什么私交，以前讀書的時候沒有，以后更不可能有。

“書院的生活很好，仰昭全境學生各有千秋，仔細培養著，日后都是國之棟梁。”牟清在書院處理的都是瑣碎的事務，啃的都是舊書。他教若斯人的時候談論的都是家國天下，獲取的都是神女從仰昭各地傳來的一手信息。哪里有可比性？

“好啊，這群孩子還小，等過幾年就能效力國家了。”他已經在考慮如何安置這些學子了。

牟清沒有吭聲，他現在做什么都不如不做。

奚望透過馬車的窗簾看見了若斯人憔悴蒼白的臉，剛剛養好的身子又這么折騰回去了。他皺著眉頭，薛青黛看著他。

車輪滾滾，又是一年陽春三月，微風吹拂著若斯人的碎發，她又回到了神女山。永樂帝將她安置在了國都書院，讓她見一見老朋友。

牟清在院門外迎接，喬舒景和譚一變立在兩邊。

透過窗簾縫隙，若斯人盯著喬舒景，他的輪廓沒變，但她卻感受不到他的生氣。奚望叫了她幾聲，都沒有回應。牟清三人一直保持行禮鞠躬。

喬舒景聽著鈴鐺聲，心心念念，卻不敢入夢的人，一步步向他走來。她長高了一些，顏色還是那般蒼白，一如初見。

若斯人在一處院落住下，奚望住在偏殿里。

喬舒景拿著成績單來見她，向她訴說著自己在書院的學習生活。

若斯人靜靜聽著，看著眼前的人，浮現的都是他講述的場景。從宿舍生活講到授課內容，從食堂飯菜講到藏書閣兼職。

“我剛走的那段時間你在哪？”若斯人想親耳聽到喬舒景對她說他吃過的苦，她不能讓他白白承受那些痛，至少找個人來分擔。

“住在院長家里。”

“他對你好嗎？”

“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安排在一個單獨的院落里，平日里能見到天空、白云還有小鳥，夜晚偶爾會看看月亮。”喬舒景想啊，除了太陽和月亮，他和若斯人沒什么共同的東西可以欣賞了。

“我也是，偶爾看看月亮，想想你。”若斯人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你知道嗎？在我心里，你與我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我看你寫的信，里面講的都是生活的美好，心里想的卻是不美好的那部分你是如何度過的。以前沒遇見我的時候，你很堅強，自打遇見了我，你變得柔軟又堅韌，處處以我為先，很少考慮自己，而我也時時想著走出蓬萊，來見你。”

喬舒景低頭又見到了紅紅的耳尖，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如今我來見你了，想親自問你那些不美好的部分。我一直在啊，喬舒景。”若斯人兩只手，緊緊握住他的手。

喬舒景動了動，似乎想把手抽回去。若斯人向前一步，雙臂張開，圍在他的腰上，耳朵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心臟的跳動。只有這樣，她才能確定喬舒景是不是還活著。

“喬舒景，我在啊，你在哪？”夾雜著哭腔的低語，沿著胸膛，傳到喬舒景耳邊。兩滴滾燙的熱淚掉在若斯人發間。

門外兩個人影，一個攥著拳頭，另一個模糊了眼眶。

奚望恨自己生不逢時。沒有一個好家世，沒能跟著老師學習文韜武略，也沒能早點出現保護若斯人。他仿佛回到了曾經的營里，周圍有很多人，卻每一個可以說話的，不如空氣還可以呼吸。又好像掉進了第一次打魚的那片海里，海里有很多魚和海草，他卻不能自由的呼吸。

譚一變一直覺得只要肯投入金錢和精力，沒有辦不成的事，這次卻出現了意外。他真的沒辦法繞過喬舒景的經歷和他談天說地，也沒辦法通過淺顯的話語讓他展顏，那是喬舒景深入骨髓，融入血液的東西，他不曾經歷過，也不曾出現過。只能眼睜睜看著。

喬舒景掙開若斯人的手臂，將她緊緊擁進懷里。他的手臂漸漸無力，順著她的輪廓一點點下移。他的身體漸漸變小，最后縮在一起，縮在了地上，悄聲啜泣。

若斯人蹲在地上抱膝，目光如炬。她想啊，喬舒景究竟犯了什么錯？他那么溫柔的一個人啊。如果讓她知道是誰迫害了喬舒景，她不介意身上承載的天譴更多一些，她不怕！他可是她的眼睛啊！

“禪讓圣子之位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若斯人站在夏悠然對面，直視著眼前這個男人，不帶絲毫恐懼，隱隱透露著嫌棄。

“說說看。”夏悠然玩味，他竟不知這個小丫頭變得如此膽大。

“封喬舒景為洪召君。”喬舒景要想安安穩穩在書院學習，必須要有一個倚仗。

“給個理由。”一個洪召遺孤，竟然這么讓她在乎？他得好好查查這小子了。

“他是個忠義之人，幫過我，這個作為報答。西線運河快修完了吧，封了他既能鞏固你的地位，也能收買民心，一箭雙雕，只有好處。”

“哦？我是不信一件事只有好處的。”

“讓我禪位難道不是嗎？”若斯人反問道。

“小孩子啊，太聰明了不好。”夏悠然怎么會告訴她呢，夏家這個帝位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他現在的做法是在冒險，也是在試探民眾的底線。順利的話，不出幾年，夏將會是國姓，他夏悠然將會是千古一帝。如果不順利，出兵鎮壓確實有些麻煩，不過有國都書院的三千學子在手，那些民眾就是螳臂當車。若斯人提的建議確實不錯，能安撫民心，也能彰顯他的仁義。只是他總覺得若斯人有后手，可一個沒有圣子身份的女孩子又能翻出什么天呢？

“我可以答應你，不過得再加一個條件。”夏悠然不會讓人有討價還價的機會。

“你也說說看。”若斯人不知道除了圣子身份，她還有什么利用價值，只能聽聽夏悠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我要賜婚你和岐方君，成年后完婚。如何？”他雖然娶到了神女，但二婚在他這里仍然是個解不開的結，他需要知道神女一族血脈里的秘密，用來延續自己的權利。

若斯人不可置信地看著夏悠然，這個男人什么時候有了這個打算？奚望又是否知道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