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端倪

劉玉芬上個月就沒來月經(jīng)，她心里盤算著，萬一有了，她就狠狠心，留下這個孩子，她嘻嘻笑著問兒子，媽媽有了小弟或是小妹，你要不要，在寄宿學校讀初中的兒子點頭說，要，我早就想要個妹妹。

兒子的話，讓她心里產(chǎn)生一種小小的欲望：自己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跟兒子做伴。

但她總是感到下身不舒服，癢癢的，在醫(yī)院上班的丈夫給她拿來洗藥，她還是不舒服。

周六，一家人圍在牌桌打牌，婆婆在廚房烙發(fā)面餅，站在牌桌邊的丈夫，突然看到媽媽，一手支著操作臺，一手捂住肚子，她腰彎彎的像狂風下一株老玉米，凋零地挺立。

“媽，您怎么啦？”他走上前問。

“我從牙根到肚子串著疼。”七十五歲的老母親，將支著桌子的手抬起來，翻動餅鐺子里的發(fā)面餅。

“還烙什么餅，快屋里躺著去。”兒子扶著媽媽進了臥室。

老人躺在床鋪上，緊閉著眼，發(fā)出輕輕的呻吟。

客廳洗牌機還在發(fā)出“嘩啦”的響聲，坐著的四個人，包括劉玉芬只是向廚房瞥了一眼，三萬，碰，沒有誰抬起屁股哪怕是表示一下關(guān)心。

“二哥，你車在家嗎？”他走出臥室問在打牌的二哥。

“在。”

“你開車，拉咱媽去醫(yī)院，這疼的不行了。”他焦急地說。

二哥不耐煩地把牌往里一推，站起來，把牌桌里的零錢揣進褲兜，走出去。

劉玉芬沒有跟著去，她漠然地站在陽臺前，看著丈夫扶著婆婆擠進白色雪鐵龍。

晚上十點多，丈夫楚銘才一身疲憊地開門進來。

劉玉芬問誰在醫(yī)院陪床，楚銘說，“咱媽非得讓老姐陪，我給她拿了床被子。”

劉玉芬沒有答話，老姐是婆婆三個閨女中最小的，楚銘上面有三個姐姐，兩個哥哥，他和弟弟是雙胞胎，他們住的房子是弟弟楚軍買的，楚軍在電力工作，媳婦趙秀娥在地稅工作，經(jīng)濟上相對雄厚，新房是楚軍買的，讓她和丈夫楚銘住，目的只有一個：照顧他們的媽媽。劉玉芬出小區(qū)走三百米就到學校，這可比她們住的小區(qū)近多了，她們夫妻樂得順水人情，從自己寬敞的三居室，搬到七十平米的小兩居。

“我明天去醫(yī)院。”她邊鋪被邊說。

楚銘躺在床上玩手機，不緊不慢地說：“明天做冠狀動脈CT，你跟二哥的車去，我得早走。”

劉玉芬脫衣躺下，睜著一雙白嫩的大眼睛盯著雪白的房頂。

“咱媽到底有事沒事？”她問。

“檢查之后才知道。”楚銘也鉆進被窩，一雙冰涼的手伸過來，把她攬進自己的懷里。

她一點睡意都沒有，自從他們搬過來，婆婆犯這種陣痛次數(shù)越來越勤了，每次丈夫值夜班，她都會產(chǎn)生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婆婆太老了，她的世界里做飯是她唯一不會忘的一件事，她早晨三四點就起來做飯，然后一遍又一遍熱飯，坐在沙發(fā)里打瞌睡。

有一次，她正睡得香，恍惚聽見有人大聲喊她，“玉芬”她騰地坐起來，打開燈，雪白的四壁，緊關(guān)的門，一個念頭告訴她，婆婆可能出事了，她坐著沒動，她害怕，萬一婆婆不行了，她該怎么面對？

她爬起來，輕輕打開門，摸索著廳燈，打開燈，慢慢探身往婆婆身上望，婆婆坐在沙發(fā)里，發(fā)出均勻的呼吸，她松了一口氣，退了回來，她事后也想不明白，那一聲呼喚到底是幻覺還是就是婆婆發(fā)出的，但不管怎么想，有一點她是明白了，婆婆老了，她隨時會發(fā)生意外，這是她應付不了的。

她躺在丈夫的懷里，瞪著房頂，心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兄弟姐妹七個，不能把這既擔心又害怕的責任獨自擔起來，得輪班。

第二天，楚銘很早就去了醫(yī)院，劉玉芬收拾好等著二哥電話。

楚銘二哥跟他們住一個小區(qū)，隔壁樓，只有在打牌的時候他才上來，他說話暖聲細語，是公認的好脾氣。

“三嬸，下來吧。”他客氣地說。

劉玉芬應著，鎖上門，走進電梯。

二哥把車停在樓門口，他坐在駕駛座位上，她跨上車坐在后排，白色轎車，繞過一層樓高的楊樹，拐了個彎，駛出小區(qū)。

醫(yī)院在十多里外市政府邊上，他們得穿過三條大街，二哥車子開得很穩(wěn)，他們說著天氣，她歪著頭看窗外，筆直的公路兩旁，環(huán)衛(wèi)工人正在清掃街道，店門已經(jīng)打開，開車的、騎車的，一邊吃早點一邊急匆匆走著的步行族，都如城市新鮮血液般流動起來。

“咱媽應該沒事吧？”她問。

“昨天到醫(yī)院就辦住院，我們回來的時候，夜里十點多了，液還沒輸完，我看了看，就是治高血壓的。”

“不是心臟病嗎？怎么輸降壓藥？”劉玉芬扭回頭，看著穩(wěn)穩(wěn)握著方向盤的二哥。

“咱媽到那，就不疼了，一檢查就是血壓高了，可不得輸降壓藥。”

“現(xiàn)在的醫(yī)院，為了賺錢真是，這不是白糟蹋錢嗎？”她有些氣憤。

“可不是，咱媽一直有高血壓，高點很正常嘛，聽楚銘說再做一個動脈CT.”他搖搖頭，一臉的無奈。

“那就接回來，還住什么院。”她板起臉。

“我看，咱媽就沒病，都是累的。”他在說“累的”時，特別輕，好像重一點就會讓還在氣頭上的弟媳婦敏感。

“二哥，我有個想法，不知該說不該說。”劉玉芬馬上想到晚上自己考慮的問題，這就是個契機，植入最是應景。

“有什么不能說，你說。”二哥聽出弟媳婦話里并沒有異樣，放松心情說。

“咱媽，真的可能是累的，咱們輪班吧。”她前傾了一下身子。

“好啊，我沒問題，都我值班都行，你們到時候回來看看。”他笑著把車拐進醫(yī)院“這個點正是車多的時候，弟妹你先下車，我找個停車位去。”

二哥把劉玉芬送到門診樓門口，扭頭對她說。

“媽住哪個病房？”她問，他繼續(xù)看著她，“你等我不就知道了嗎？我?guī)闳ァ！彼克退铝塑嚕肄D(zhuǎn)，往醫(yī)院后面停車場駛?cè)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