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潮(2)
- 木石緣之人世幾回傷往事
- 暮云平ym
- 3302字
- 2018-03-14 07:00:00
吃完飯,蓮生回到自己的房間,那是一個由木板從本來就很小的房子中硬生生隔出來的一個小房間,大約只有五平的樣子,里面只夠放一張床和一張寫字臺。她把頭埋在枕頭里,不敢放聲大哭。枕頭蒙住了自己的聲音,身體劇烈的顫抖著,淚水怎么也止不住的流出,很快浸濕了一大片枕頭。
以往,蓮生在接聽聽眾來電的時候,也遇到地域歧視的情況,這在老一輩人的身上更加明顯。地域本來有高山大河區分南北,而人們的心中似乎總有更高的山和更寬的河。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技術的發達已經讓地域的分隔不再成為障礙,而人心中的障礙要如何才能消除?
今天在和父母說袁璞的事情之前,其實蓮生早就料到地域的問題可能會成為父母反對的主要理由,她也想好了應對的方式。可是,當這一切真的發生的時候,為什么她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為什么淚水還是止不住的流淌?為什么她的心還是那么痛?
她拿出手機,想給袁璞發信息,可是她不知道發什么。她怎么能告訴袁璞,父母因為他不是本地人而反對他們交往呢?
蓮生最終還是給金倩玉發了信息,約她一起出來喝杯咖啡。蓮生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
聽完蓮生的講述,總是保持冷靜和理智的金倩玉突然就激動起來:“自由戀愛提倡了這么多年了,可是外界還是可以用地域、年齡等等千奇百怪的理由去棒打鴛鴦,粉碎愛情。這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時代?”
金倩玉說這番話時想到的不僅是秦蓮生的遭遇,還想到了她和她的陳珂。豆蔻的年華中純真的感情最后只化為了幻影,她繼續說:“外界總是將自認為正確的強加在別人身上,以為是對別人好。哼!自由戀愛?什么叫自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叫好心,‘己所欲,不施于人’,才能帶來真正的自由。”
蓮生漸漸停下了眼淚,看著眼前激動的金倩玉,本是自己想要找人傾訴,卻也給了倩玉一個發泄的機會。蓮生不知道金倩玉為何會如此激動,也許她也有一段無法言說的傷痛吧。
蓮生帶著傷心的聲音感慨的說:“我們每天都在接聽著不同的電話,在安慰別人,開導別人。別人都以為我們的內心有多么強大,其實我們遇到難過的時候,何嘗不也是一樣非常弱小呢。”
金倩玉聽出了蓮生反過來想要安慰自己,也感到剛才自己竟然一時失態,深呼了一口氣,說:“憤怒發泄完了,問題還是要解決的。”她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和理智,繼續說:“一方面,要繼續做你父母的工作,畢竟,和你的幸福相比,地域的偏見只是非常小的事情,哪個父母真的會拿子女的幸福開玩笑?他們最終一定會同意的。另一方面,你不能把這事告訴袁璞,否則,哪一天你父母同意你們交往了,何必讓袁璞心中留下一個梗呢?”
金倩玉想了一下,又說道:“然而,你和袁璞也不能干等,也要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他戶口遷過來,畢竟袁璞是名校畢業的碩士生,又有好的工作,積分應該不少。”
第二天晚上,蓮生挽著袁璞的手臂行走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
即便太陽早已在西邊落下,這座城市也不會停下它匆匆前行的腳步。身處其中的人們更須跑得比城市更快,才不至于被它落下。
袁璞知道昨天是蓮生父親的生日,他又問:“蓮生,昨天你和你父母說了我們的事情了嗎?”
蓮生看著袁璞期待的眼神,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怎么樣?你父母怎么說?”
“他們自然是很高興的。”蓮生撒了謊,她不能對袁璞說實話,正如金倩玉所說,她不想在袁璞和父母的關系中留下一個梗。
袁璞很高興,他吻了蓮生。他的吻本是濕潤的,甜甜的,可蓮生的心里卻是苦澀的。
蓮生問袁璞:“袁璞,你來這里工作那么久了,想過把戶口遷過來嗎?”
“當然想過,不過這可不簡單。”
“是積分不夠嗎?”
“積分倒是夠的,不過除了積分外,還需要居住證滿七年。我現在才一年都不到呢。所以要等。”
“七年,那么久?”
“是的,不過除了積分落戶,還有另外一條路,就是單位幫我辦戶口,我的申請也已經遞交上去了。不過你知道,我們公司和我一樣申請的人很多,大家也都在排隊呢,聽老同事說,公司每年都有額度,按照現在申請的情況,需要排好幾年。”
“啊,居然也那么久?”
“蓮生,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對這個那么關注。”袁璞的心里感到了一絲隱隱的不安。當他第一天來到這座城市起,從出租車司機的言語中就能感受到當地人的優越感,他知道戶口對這座城市中生活的人的重要性。
“沒……沒什么……我就是隨便問問。你知道……戶口……有時……很重要的……”蓮生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的心里很難過。
“蓮生,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昨天你和你父母說起我之后,你父母因為我不是本地人的事情而反對我們?”袁璞他終于問出了這個從剛才起就郁結在心中的問題,但他還是期待從蓮生的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
蓮生沒有給出袁璞答案,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流了出來,緊緊的抱住了袁璞。
袁璞從小就有很強的自尊心,當他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就能感受到很多當地人的偏見,他一般都可以無視他們。因為那些偏見可能只停留在言語或是很小的細節上,并不會真的對袁璞的生活和工作產生什么影響。而持有這種偏見的人,有許多也是同樣的善良正直,他們只是無意識的持有一種偏見,并不會真的因為這種偏見而給袁璞為難。因此,袁璞可以友好地和這些人相處,可以冷漠地面對他們的偏見。
但此時,當知道蓮生的父母因為這種地域的偏見而反對蓮生與他繼續交往的時候,他的自尊心被深深的刺痛了。他第一次有了自己低人一等的感覺,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人還是分等級的。
此時,受傷的袁璞的內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心,他想要對著天大聲地喝問:“為什么?”
不過看著只是抱著他哭泣的蓮生,他不忍心對她發火。因為這不是蓮生的錯,此時的她應該也很受傷吧。
蓮生終于開口,她把臉貼住袁璞的胸口,低聲哭著說:“袁璞,你放心吧,我會說服我父母的,會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的。”
袁璞拉開了蓮生抱他的雙臂,盡量使自己冷靜下來,他對蓮生說:“蓮生,我想要靜一靜。這件事不能怪你,我只是需要時間想一下,等我想明白再說吧……”
這天,他們就這樣分開了,希望留給對方一點安靜和思考的時間。其實袁璞很晚才回家,一個人茫然的在街道上走啊走,看著街道上流動的人群,他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和他一樣,雖然身處這座城市,并為它不斷地忙碌著,卻依然不被這座城市所接受。
不遠處,一座小橋的下面,傳出了那曲凄美哀婉的《二泉映月》,又有一個瞎眼的老者在賣藝,而在無數走過的路人看來,更像是在乞討。
突然,有一個小姑娘停下腳步,拉著媽媽的手,指著彈奏著二胡的老者對媽媽說:“媽媽,這個人好可憐,我們給他十塊錢吧。”她的母親趕緊拉走女孩,傳授她人生的經驗:“他其實沒有瞎,是裝出來的,他靠這種方式賺到的錢比媽媽上班還要多呢。別看了,我們快走。”母親邊說邊拉著女孩加快了腳步,小姑娘無奈的被母親拉著走,卻回著頭看著那位老者,臉上充滿著童真和純粹的憐憫。
看著這一幕,袁璞苦笑了一下,他突然想到,再過多年以后,那個小姑娘會不會也如她母親那樣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而再也不“上當受騙”了呢?甚至,她會不會也像她母親那樣繼續向自己的下一代傳授她的經驗?
袁璞走向那位賣藝的老者,在他面前的小碗中放了二十元的紙幣,又用幾枚硬幣將紙幣壓住。這個連貫的動作讓他自己也暗暗吃驚,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蓮生的倩影,當時正是通過蓮生這一連串細微的動作,讓他發現了這個女孩內心真實的柔軟。
他的耳邊回響起蓮生曾經的話語:“這個年代里,選擇在街頭賣藝的人是不容易的,他們的內心一定是非常強大。不論他們看上去的貧窮是真是假,音樂中流露出的情感和對音樂的熱愛都是假不了的。需要怎么樣的夢想和信念的支撐,才能不顧他人的目光,甚至放下自身的體面,去追求自己生活的意義呢?”
言猶在耳,卻讓他感受到了這個溫柔的女子內心深處的堅強。
是的,不顧他人的目光,去追求自己生活的意義。一個溫柔的女子尚且能夠一語說透這人生的哲理,一個賣藝的老者更加身體力行,而他,一向高傲的袁璞,怎么能做不到呢?
知易行難,卻是如何不顧他人的偏見而邁出做回真我的第一步呢?
冷風吹面,卻似乎拂去了心中的寒意。此時已經敲過了零點的鐘聲,理論上已經進入了第二天了。袁璞不顧深夜的打擾,掏出手機,給蓮生發去了信息:“蓮生,我討厭你父母的偏見,但我愿意嘗試和你一同面對。”
他長舒一口氣,郁氣吐盡,眼前的一切瞬間豁然開朗。
兩旁的路燈盡管昏暗,卻畢竟照出了一條光明的回家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