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年與父親又是不歡而散,索性出門散散心,眼前的小酒莊旁常年蹲著一群插科打諢的閑人瑣客,在誆言妄語的互相嘲弄。
后門時常有催債的人,專門負責(zé)攔堵那些負債累累的散客。這時,有個醉鬼走出大門,挑了片空地兒,樂滋滋地躺下,縱情逍遙,好不快活。
謝懷年認出那人是方才的教書先生,不知為何,這位常年滴酒不沾的文人雅士突然間喝得酩酊大醉。
謝懷年本來并不想理會那人,然而眼見周圍沒有個照拂之人,這個瘦到脫了人形的男人又忽然口吐白沫,謝懷年便不能坐視不理,跑至酒莊門口,替男人診治。
隱隱約約間,謝懷年聽到幾個閑散小民正扎堆閑聊,湊在酒莊門前,悄聲道:“梁家出了此事,斷不可能及時整治,有上洋軍閥統(tǒng)帥之地位,難免會惹人眼紅。能忍得了一時,卻難耐一世,梁家不可能一直規(guī)避囊中?!碑?dāng)時他坐在一旁,一道清朗的聲音陡然傳來,堅定的告訴對方,“我們梁家的勢力即使被他人剝削,也斷不能就此屈服”
聲音蒼老,言語卻浸滿篤定,毅然決然,不曾被質(zhì)疑??缮踔吝B謝懷年都清楚,梁家此時,腹背受敵,逢政府奪權(quán),又遭京師軍分勢,正逢低谷。
而就在此時梁家又突然冒出了一位大小姐,市井小巷對她的身世來歷流傳了數(shù)個版本。因為多數(shù)人只知梁家有一位小少爺,名為梁誠,卻不知還另有一位小姐,名喚梁婉。有人傳是大統(tǒng)帥想將唯一的女兒保護起來,也有的人傳她為梁統(tǒng)帥的養(yǎng)女,更有人說,她本是個家門落魄的孤女,偶然與梁家大少暗生情愫,于是尋個名頭進入梁家,甚有荒唐者,說她是梁統(tǒng)帥養(yǎng)在外頭的小姐。
譏論入耳,數(shù)民百釋。謠言四起,亂絕于耳。真相,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悄聲掩蓋了。
但實際上,梁婉是梁硚的親生女兒,而且與梁誠是一母同胞,不過幼時一直被養(yǎng)在江南水鄉(xiāng),遠離上洋,不曾在父兄身邊長大,所以民間鮮少有人知曉她的存在。
謝懷年聽著無趣,垂眸打量著躺在地上的男人。留意到對方臉上斑駁的胡須,他昔日從不曾留意這位先生的長相,不自覺地有些出神。
飄渺風(fēng)雨,朦朧街巷....一老一少,一躺一立。
察覺到自己的袖口處有些松散,謝懷年不緊不慢地伸出右手兩根手指,略顯笨拙的系上有些泛黑的紐扣。
片刻間,躺在面前的醉鬼也悠悠轉(zhuǎn)醒,謝懷年斂容正色,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男人。
稍稍清醒的男人登時有些迷茫,眼底閃過一抹困惑之色,有些警惕的瞪著謝懷念。
謝懷年沉默著,不發(fā)一語,那雙漆眸深邃而幽靜,半晌,才輕聲開了口,“您既然醒了,那學(xué)生就先走了。”說著,他作勢起身離開。
“稍等片刻”待看清來者是誰,又注意到身上蓋著的外衣,男人才意識到自己是醉倒街邊了,而身上的衣毯自然也是謝懷年的了。
似乎已是到了耐心的極致,謝懷年不再等待對方的后話,言語簡潔明朗,他留了句,“您自己當(dāng)心著吧”,隨后便要抬腳離開。
還不等轉(zhuǎn)頭,身后驀地傳來身體倒地的聲音,謝懷年哀嘆一聲,急忙回身,攙起了因為醉酒而不小心摔倒在地的男人。
謝懷年不喜與人有過多的肢體接觸,除非是對待傷患,如若非哉,絕無特例。
所以,對方才堪堪站穩(wěn),他就松了手。
“咳....咳....你等等”男人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軀,卻是開始不停的咳嗽。
謝懷年瞬時有些后悔管了這樁閑事,神色間儼然有幾分不耐,手卻是緩緩搭上了男人的后背,輕輕拍了拍,幫對方順氣。
男人摸摸額頭,對謝懷年含糊解釋道,“為師其實只是小酌了幾杯”。
謝懷年扶額,深感無語,倒也未拆穿這蹩腳又滑稽的謊言,只是略帶別扭的應(yīng)了句,“嗯”
相視良久,謝懷年隱隱感覺到尷尬的氣氛在逐步蔓延,少年從兜囊中掏出了個小玩意,強硬的塞進男人的手中,“解酒的”,簡直是惜字如金。
男人頓時有些怔愣,盯著手中的糖果略覺恍惚,拆開包裝,愜意地蹙了鼻尖。
味道倒是蠻不錯的,此時,謝懷年早已走遠,好似生怕與自己有過多的交流。不過,男人心知自己怕是要重新開始認識方才的那個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