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說出口。
她卻沒敢睜眼,他的手卻伸過來牽住了她的手,緊緊地,結實有力地,穩穩牽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未來得及說的話就這樣吞進了肚子里。
她怎么能說害怕呢?她是慕檀涴啊!曾經的她早就死了,曾經她喜歡的人不在了,她又有什么資格說害怕?害怕只是弱者的專屬,她不想做一個弱者。
她忍不住緊緊回握。撇去多余的想法,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抓住什么東西抵御恐懼。
她想,能有什么東西給她安全感。身下的速度突然快了起來,她把整個心都縮在黑暗里。掌心里溢出了冷汗,她只得狠狠逼自己冷靜。后面幾座已經有人尖叫,他們的害怕和緊張,恐也是絲毫不遜她。
她閉著眼,還是又忍不住問鄰邊的人:“阿深,你還怕嗎?”
那里許久未傳來聲音,她察覺到他的手有微微顫抖。她的心又縮了一下,卻聽到他說:“不怕。”
有你在身邊,我還怕什么呢?
一念地獄,迅速往上的身體嚇得她擰緊了心神。她將所有的寄托都放在那只手上,仿佛處在云巔之上,她的腿不住地發抖。
耳邊全是喊破了嗓子的尖叫,她卻克制住自己,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害怕得喊叫。
腦中浮現昨夜在飯店見到的那一幕,她的心沉了沉,瞬間冷靜下來。還有什么比這個更讓人傷神的呢?如果從高處跌下,那就粉身碎骨好了。
“小涴,你……在嗎?”
耳旁忽然傳來曲深有些放大的聲音。她的思緒被拉回,輕輕回了聲:“別怕,我在。”
他說叫她小涴,還是太過溫柔纏卷,不是他的風格。大多時候,稱呼都不盡相同。索性她也不介意,隨他怎么叫,左右叫的也是她這個人。
他又沒有再說什么。
猛然跌宕的身軀在深海里奔游漂浮,可怕的窒息感襲來。她感覺那高度已是最上,果真,身體又在瞬間往下墜去。
漫無邊際的黑暗襲來。
心口發漲,驚恐得厲害。她想,那一刻,她是覺得她與死亡離得極近的時候。即便多年前,她站在二十多樓往下看時,也不似這般手足無措,內心慌亂。就像多年前躺在 L鎮那個不知天昏地暗的山洞里,渾身難受,無可掙扎。
她的手被他用力攥住。她聽見他說:“小涴,如果這一刻,我們真的是去地獄怎么辦?你會不會,還是忘不了他?”
那道聲音在周圍的尖叫混合聲中顯得有些模糊,卻還是讓她聽到了。
心中漫無盡頭的黑暗卷卷裹來。她想過他會說多少害怕需要安慰的話,唯一不是這一句:
如果這一刻,我們真的是去地獄怎么辦?你會不會,還是忘不了他?
她翻遍腦海,她絞盡腦汁,還是沒能回答他這個問題。不知什么時候起,他知道她喜歡那個人。喜歡到,已經癲狂的地步。
無可救藥,無藥可醫。
是啊,如果她這時候,突然死了,會不會博得他內心半點波瀾?她想,不會的吧!他說過,他的記憶,與她無關。他說過,年少輕狂,她,無關緊要。
多余得不能再多余。
你在我荒唐思念中老去,我在你腦海中踏水無痕。磐石尚且會水滴石穿,可他的心啊,比磐石還堅硬。她用盡所有的尊嚴和驕傲,在他面前,還是落得個卑微的命運。
因為卑微,所以活該被人瞧不起。
可僅僅只是因為,她喜歡他。
她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為無從回答。盡管她已經看到令她心死的那一幕,盡管他已經給了她很多巴掌。可若是那么容易放下,便不是喜歡了。
她感覺他牽住她的手松了松,又緊了緊,攥得她手指發痛。這么一起一落,不知過了多少個來回,身邊風聲漸漸清晰,身體忽然慢了下來。她睜開眼看著已到終點的車頭,偏頭望向身旁的人。他的眼睛緊緊閉著,極其安靜。
除了他生病的時候,大多時他都是跳脫的,哪能像現在那么乖巧。她用一只手摘了自己的東西,起身走向他面前,敲了敲他的額頭,為他解了束縛,他才睜開眼直直盯著她。
他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莫名讓人多了幾絲心疼。
她不知這種奇異的感覺從何而來,可她向來,不是最富同情心的嗎?她盡量放低自己的聲音,道:“已經完了,快起來。不然,難道你還想再來一趟?”
他那文靜的面龐突然不再,直接堵了她句:“為什么不行?”
有些感覺一次就足夠,她不想再來一次。她直接就著他攥著她的那只手拽他起身,往出口走去。她竟然看到有人在哭,大聲放肆地哭。
出來的人,就沒有幾個人是正常的。要么灰頭土臉,要么心驚膽戰,面有悸色,頭發飄逸凌亂,無不都是仿佛經歷一場逃難,生死存亡的劫后余生感。
她的心臟也是跳得極為厲害。她突然有些惶恐生死。曾經她對世間一切不抱幻想,認為生與死不過爾爾,可真正去體會到那種走進地獄的感覺時,又會留戀活著是多么值得慶賀。
上帝給了我們生命,母親孕育了我們,不是讓我們去送死,而是要好好活著,精彩地活著。
他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指了指她倆的手。她低頭望去,兩個人的手都潤紅潤紅的,可見,剛才的戰爭,沒有誰輸給誰。她抬頭,就望見他發絲飛揚得厲害。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隨手為他理了理:“真像一個雞窩。形象啊,太形象了。”
他不甘示弱,也伸手理了理她的發間悠揚,“彼此彼此。要不,再來一波?”
“不怕死,你就再去。”她狠狠放了話。他要是再去,她的姓就倒著寫。
她在心里打賭。
他的臉白了白。
她方才發現,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從下來那刻,他就有些異常了。她看到他忽然肅整了面色,然后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肩上輕輕說:
“剛才,我是真的害怕了。你說得對,失重和超重的感覺果然不是人享受的。我們這么大的年紀,實在不宜干這種危險的事。”
他與她年紀相仿,不過一歲之距。心性卻與她的,相差甚遠。至少,目前,她是這么認為的。
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沒事,不是都下來了嗎?又沒死。再說,誰叫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若是聽我一句勸,也不會這么狼狽不是。”
頂著他一米八幾發沉的身體,她無奈地嘆口氣。要不因為她是女中豪杰,怕是早被他壓扁了。
他退了身,又恢復了嬉皮笑臉,“不慌,不慌。不就是一個過山車嗎?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不信了,我還治不了這游樂場,哼!”
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這前面慫成那樣,后腳又扯著她去坐了海盜船。
過山車下有人賣照片,就是那種空中搶拍的。她買了兩張,就又得軟著腳跟著他去。
身前身后還是一大串人用盡吃奶的力氣尖叫,她無語地望蒼天,只得在心里默默把他罵了無數遍,又提著心在上面飛上飛下,不得安寧。
這次,他直接抱緊了她,靠在她肩上呻吟,儼然是一副小女子的嬌態。她瞥了一眼他發白的嘴唇,只好把所有的力氣,用在與心理的抗拒上。
像是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沉沉浮浮,她皺著眉忍著這種所有感覺都不受控制的狀態。
時不時因為害怕,而使勁摟住了他的肩膀,不時又看向別人。那船又往上奔去,眼下不可控的高度,又使得她趕緊閉緊雙眼,僵著身子面對驚惶和失措。
在漫無邊際的等待中,海盜船終于停下來了。這次,他率先拉著她走了出來。狂吐感受:
“唉,這種感覺真是要命的難受,早知道,我就不去體驗生活了。你說說,它上去的時候,是不是感覺要飛了?
我雖然喜歡飛的感覺,但這種,完全沒能想象,它何時才到頂。我也不敢睜眼看……你呢,什么感覺?”
她抹了抹眼角,有些疲憊。單單是兩個,她卻覺得好像過了幾個世紀,實在是太過漫長,太難應付。
索性張嘴道:“是啊!我也覺得太高了,干脆,回去了吧,別玩了。反正你也玩不了,回家睡覺多好。咦,還忘了你要去酒吧把車開回來。”
他的臉色變了變,態度截然不同,“算了,我還是覺得,我們再去看看其他的。回去又不好玩,才玩了多久,一點兒都不過癮。”
她看了看時間,不過才過半個小時。無奈,又被他拽了往深處走去。
周六的時間,身邊是穿梭不息的人群,隨意一走,便會看到各種各樣的人。
有穿著美麗裙裝的年輕女人,有挺著大酒肚的男子,有蓬頭垢面的邋遢之人,也有牙還未長齊就笑得憨厚可愛的小孩子……
他拉著她從人群中走去。她刻意繞開靠近她的人,緊緊跟著他。意識到她不悅的臉色,他直接將她拽在了懷前護著往人群深處竄去。
各色食物也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譬如涼粉,炸土豆,冒菜,麻辣燙,烤串,棉花糖,各種水果,絲娃娃,雞辣角,腸旺面,豆腐圓子,鹵菜,狀元蹄……
她對這些東西不太感興趣。他低頭問她:“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她讓開從她身旁走過的一人,淡淡言:“不想吃。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他搖了搖頭,又拖著她往另一邊走去。面前出現了一個超市,他叫她在廊沿下等他,獨自進了里面。
阿涴望著周圍吵吵嚷嚷的人群,皺緊了眉頭。她實在是不喜歡這種環境。除了必要的時候,她還是比較喜歡待在寂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