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分很多種，在十度社會的課堂上出現(xiàn)的地圖一般是人口圖和聚落地圖。

由于我在沙漠社會身為圖書管理員，得以在禁書區(qū)翻翻找找，在那些書中我還看到過地形地圖，等高線地圖，水文圖，氣候圖等。我依舊不明白為什么這些地圖會被明令禁止。我將它們分門別類地看了很多次，得出的結論是，元老院允許閱讀的大都是與人文有關的地圖，被禁止的是與自然有關的。

哈，元老院就是怕有人去探究世界的真相。

我仔細閱讀了這份地圖，它是一份等高線地圖。

上面的圖畫不是很清晰，我努力辨認，發(fā)現(xiàn)上面的內容與常綠硬葉林社會的大致情況基本符合。只是，有一處不同。在一個山頂附近，有一半的等高線完全缺失，一條橫線連接了缺失的部分，橫線的另一側畫著斜線。

這應該代表一種我從未了解過的地形，按照他們那群人的慣性思維推斷，這種地形的存在估計有悖T大陸的正常設置。

這份地圖缺少圖例，波塞冬如果想讓我尋找什么的話，也只有那處地形古怪的地方了。我準備明天一早就行動。

這樣看來，就算我在草原社會，沙漠社會打開這份地圖也毫無用處，那時我還沒有進入常綠硬葉林社會，也看不出端倪來。

天蒙蒙亮時，嬸子喊我去吃早飯。

伯伯在喂馬，可他好像遇到了麻煩。

“青梅，餌料就剩一點兒了！”

“倉庫里還有，你自己去拿吧！”嬸子把一碗溫熱的米粥放在我面前，扯著嗓子沖院子的方向喊。

嬸子也叫青梅？

“嬸子，你也叫青梅？”

“是，我是青梅66度。”她和藹地笑笑，把小菜向我這邊推了過來。

“哦，我聽說過你，我在雨林社會的老師安妮66度講課時提到過你，她說你曾獲得增齡。”我由衷贊嘆道。

“啊，那沒什么了不起的，我在沙漠社會時是一個建筑師。說實話唐人真的不應該選擇T大陸西岸的十度社會，因為唐人起源于大陸東岸。我在沙漠社會總是適應不了那里的環(huán)境，于是設計了防風沙的房屋，元老院就給我頒了大獎。”嬸子毫不在意這些過往，平平淡淡地敘說著。

我的嬸子真不是一個普通人，她既獲得過增齡，又是那些人的一員。我還是有些恍惚，以為這是她給我的錯覺，于是我忍不住問：“您認識楚魯嗎？”

嬸子笑笑，沒有回答，她走進廚房繼續(xù)準備其他人的早飯。

那處地形并不好找，首先常綠硬葉林社會的聚落都在平原地區(qū)，我需要馬不停蹄地往深山趕去，后來我又被一片高大喬木聚成的森林擋住了去路。這片森林很難穿越，樹上的葉子堅硬而有鋸齒。如果想要掩蓋什么秘密的話，這里再好不過了。

我攀上山頂，接著往等高線消失的方向走去。

我立刻明白為何那里沒有等高線了。

我面前的山坡驟然消失，似乎有一把鋒利的大刀，將山體切去一半。它就在那里，并沒有顯得與四周格格不入，看來這種地形的存在不是一種錯誤。

我暫且管它叫“斷層”。

斷層頂有一棵伸出去的老樹，我爬了上去，用腳尖勾著樹枝，整個人倒掛在樹上。可惜成年后的我也只不過有一米八多一點的身高，除了能看到褐色的土層裸露在斷層之外，找不到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

裝備還是不夠，我跑回喬木林，擦下一些樹皮擰成一股繩，繩子的長度還不能太短。

我用做好的繩子在腰上繞了一圈，繩子一端綁在老樹枝頭，然后吊了下去，一點一點往下蹭。土層延續(xù)沒多遠，下面是巖層了。以我目前的能力還不能辨認出這是哪類巖石，因為正常情況下十度社會的巖石不會裸露在山體上，而會藏在地下，平常可沒有辨認它們的機會。

我又下降了一點，接著后脖頸傳來鈍痛，這種感覺我非常熟悉，我已不知道是第幾次經(jīng)歷這個了。

呵，我又被人打昏了。

醒來時楚魯?shù)哪樞ξ卦谖已矍盎问帯?

“怎么又是你！”我一把推開他。

“嘿嘿，小子，除非你從M世界出去，不然你一輩子也甩不掉我，我可是元老院給你的特殊待遇。”

“狗屁元老院，分明就是你們那群人自己安排的。”我不滿地嘟囔著。我置身于一個黑漆漆的小房間，旁邊的蠟燭是唯一的光源。整個空間在橙黃的光影映照下顯得格外神秘。

“你這是要和我簽訂契約啊，我們在哪兒？”

“想什么呢，玄幻小說看多了吧。我們在陡崖的巖層里邊。”

“陡崖？你是說，這處奇怪的地形？我管它叫‘斷層’。”

“兩者不是一碼事，不過這倆在T大陸都不常見。都不是M世界設定之內的事物。”

“合著你早就知道紙條的內容！”

“當然，就是為了考驗你，不錯，來的還不算晚，還以為你得七老八十才找到組織呢。”楚魯把我從地上拽起來，示意我跟他走。小房間的盡頭有地道，我隨他走下去，發(fā)現(xiàn)下面還有很大空間。

“啥？這是你們那群人的總部？”我吃驚地張大嘴巴。

“那群人那群人叫的真難聽，以后記得叫我們地球人。這里不過是分部，總部在敵人的老巢旁——零點山上。”

“哦，你老說的那個理想世界就是地球吧？”

“唉，什么理想世界！人啊，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楚魯假裝惆悵地搖搖頭，“地球人可不覺得地球是個理想世界，于是他們設計了一個理想世界——M世界，結果呢？M世界的一些抗爭者又嫌這個世界太理想了，想方設法地想跑到地球去！哼，你說好玩兒不好玩兒？”

說著我們走到底部了，原來這里就是常綠硬葉林社會的祭壇所在，我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青梅嬸子、白露、波塞冬，還有一些見過卻不知道姓名的人。還有——

“玉女！你怎么也在這？”

“哥。”玉女訕訕笑了，不好意思地沖我揮手。

“你們家族的人都愛冒險，當然是我們的不二選擇。”白露拍拍玉女的肩膀，笑得狡黠。

“我加入組織了？”我有些難以置信。

周圍的人都點點頭。

“這么草率？”

楚魯攤攤雙手，表示他們就是這么草率。

“要我做什么？”我之前問這個問題時，總是被人拒絕，我想現(xiàn)在問，總有人告訴我了吧。

“很簡單，不斷前進。”

“嘁，我直接快進不就行了嗎？”

“那樣你會瘋掉的。”楚魯搖搖頭，“即使快進，每一分每一秒的記憶都真實存在過，如果你快進十幾年的話，突如其來的記憶會讓你承受不住的。就像波塞冬。”

波塞冬在一旁苦笑地低下頭。

我想起我們即將進入雨林社會時他突然消失，回來后就瘋瘋傻傻的，看來他也被組織選擇了，被賦予快進特權的時間要比我早得多。果然是好奇心害死貓，也不知道他快進到哪里了，過早了解世界的真相，結果被楚魯這幫人快退了回來。

我再次觀察四周的環(huán)境。靠墻的地方堆著很多復雜的電子儀器，正在進行一些精密的計算。楚魯揮揮手，聚集起來的人又散去了，回到崗位上各司其職。玉女被白露帶到另一個房間去了。楚魯拉開凳子，讓我在一臺電腦前坐下，他坐在我身旁。

“好好看看。”楚魯開始敲打鍵盤，一串串代碼涌現(xiàn)，桌面上頓時出現(xiàn)常綠硬葉林社會的全貌。他點了什么，東邊的樹林里就突然多了一個池塘。

“我們的組織呢，就叫諾亞，諾亞是地球神話中一條拯救了很多人的方舟的名字。諾亞組織的目的，就是拯救你們。用大白話說，我們要黑了M世界。”

“唷，和我之前想得差不多。”我開懷大笑。

“別笑，那不是你的事，是我們的事。”

我瞬間收住笑容，諷刺地說：“呵，你們才是玩家，我們只是程序，我們就是你們的棋子罷了。得，告訴我元老院那面的玩家是誰？”

楚魯捋捋胡子，很開心的樣子。

“不告訴你。先給你說，諾亞里的人不全是玩家，很多人也像你一樣，是十度社會的居民，是程序。我們現(xiàn)在希望能有一位居民可以走出M世界，走到我們的真實世界來，這個人選就是你。”

我一時無語。

“我憑什么相信你？”我覺得自己不能輕易地向他拋出橄欖枝。

“看看你們的世界有多么不合理你就知道了。看看零點山，基帶是雨林帶，往上是草原帶，然后是荒漠帶，再往上的自然帶又開始長樹，長成茂密的森林，你不覺得很荒謬么？為什么在普通的居民區(qū)沒有斷層和陡崖？因為它們展現(xiàn)了復雜的地殼活動，而這些是設置游戲的玩家不需要的。你肯定不止一次在T大陸上見過一模一樣的地方了，那都是游戲程序設置錯誤。0-10度是雨林帶，為什么20-30度就不能是雨林帶？T大陸已經(jīng)理想得不正常了，根本沒有地方性分異，沒有意外，沒有創(chuàng)新，沒有想象力！”

“你們真是好心啊，那么多居民毫無知覺地生活著，生活得滿足，你們卻千方百計地想要破壞人家安穩(wěn)的生活，將別人帶入未知的世界。”

“金童，你怎么這樣想？你就甘于生活在別人的掌控之下嗎？”

“說的像是我現(xiàn)在沒有受到掌控似的，我脫離了元老院的掌控，現(xiàn)在又被諾亞掌控！”我忍不住吼了起來，憑什么，憑什么一段程序就要受別人控制，就沒有自己的意愿，沒有自己的自由？

“金童8度，你的老師金童90度，他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叫‘楚魯’。你以為我是地球人嗎？我也是一段程序罷了！”楚魯?shù)穆曇粞谏w著巨大的痛苦，我難以置信地扭頭看他，“楚魯，諧音‘出路’，我一直想找到出路離開這里，現(xiàn)在諾亞的所有成員都愿助你一臂之力，你自己卻不想了……”他的眼眶越來越紅，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的消極的情緒在這位百歲老人身上泛濫成災。他的每一道皺紋似乎都是M世界的“理想”為他刻下的道道傷疤。我無語凝噎，背過臉去。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許久，楚魯平靜下來，“回去再好好想想，我們不過是又看走了眼，沒有你，還有很多人想離開，我們可以換個人選。行了，你走吧。”

我迷茫地回到聚落里，不吃不喝將自己關進房間。

嬸子給我送飯時勸我：“再快進一次吧，在快進一次，如果結果讓你失望，你就停止前進。”

我當時已經(jīng)六神無主，于是在半夜又潛進祭壇，心底卻空空蕩蕩，不知道要去哪個年齡。祭壇卻為我做出了選擇，它選擇停在我三十二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