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退下之后,整個庭院里只剩下顧之卿一個人。
“你來了。”顧之卿停下了正在彈奏琴的纖纖玉手,對空中的某一個地方說道。
“我有時候真的懷疑你到底會不會武功。”來人一襲龍紋玄衣,正是大淵的皇帝墨玉染。
“你不是知道嗎?”明明是問句卻被顧之卿說成了肯定的語氣。
頓了一下,顧之卿又道:“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罷了。”淡淡的語氣帶有幾分自嘲,讓人忍不住為這個驚才絕艷的人物嘆息。
“之卿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之卿只是一個普通書生,那這天下恐怕沒有不是庸才的了。”墨玉染對眼前和他同歲的少年說道。
“天下能人異士數之不盡,顧之卿可不敢以天才自居。陛下莫要取笑我了。”顧之卿難得笑了。
美人淺笑,不知恍花了誰的眼。
熟稔的語氣以及尋常的稱呼也透露出他們二人之間關系的非同尋常。
“之卿在世人看來,在朕看來,都是光風霽月的無雙公子。”墨玉染由衷的敬佩眼前的少年,也是真心夸贊他。
以一身病弱之軀斥退了各國的魑魅魍魎,就是身體健康的他們都無人能夠做到。
而如今,做到這一切的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不曾踏遍山河,看過潮汐,只因疾病纏身,被困于這方寸之地。
可他即使不曾見過萬里江山,卻也將整個天下勾勒于心中。
這就是顧家公卿,無雙公子。他的風華哪怕日月都不能與之爭輝。
天下能士都被掩埋在他的光輝之下,不知道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之卿,未來山河重整以后,朕希望能和你一同在皇宮內看這萬里河山。”墨玉染想用一個承諾留住眼前的人。
他知道自己有些貪心,可顧之卿似乎像風一樣,隨時都有消失的可能,墨玉染不知道該如何留住他這個好友。
墨玉染希望自己能夠自私一點,留住顧之卿。因為如果天下沒有了顧之卿,他真的不知道坐在這高高的王座之上,他該找誰傾訴。
沒有了他,他將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看著眼前芝蘭玉樹的男子蒼白的面色,墨玉染忽然感覺到一陣無力。
顧之卿解決了天下的難處,可有誰解決他的問題。
他自幼受病魔折磨的痛苦,雖然看似渾然不在意,可墨玉染卻為他感到一絲心痛。
他為眼前被病痛折磨的少年感到難過,即使世人對他心懷感激,可不得不承認所有人都在壓榨他的最后一絲能力。
他從出生就擔負了一個家族的責任,如今又擔負了這個天下的責任。
只因為他的君主還不夠強,只因為他所在的國家已經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墨玉染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痛恨他自己,如果他能夠再強大一點,是不是顧之卿就不用那么操勞了?
他有時候甚至不敢想象,還是少年的顧之卿該如何去那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戰場。
畢竟顧之卿本該是不染纖塵的世家公子,從來都不屬于那種血腥之地。
“之卿,不如你不要管這天下了。”也不要管我了。這一刻,墨玉染只想顧之卿能夠好好活著。他閉上眼,艱難的做了這個決定。
“大淵被滅,你可想過后果?”顧之卿的眼神中難得帶有了怒火,平時蒼白的面色似乎因為生氣而染上一絲紅暈。
“先不說你我的性命,就說大淵皇室將不復存在,世家大族也會受到牽連,百年底蘊,毀于一旦,你讓我如何忍心?更何況百姓將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墨玉染,你告訴我,你作何想?說出這樣一番言論。”顧之卿的語氣愈發嚴厲,他的目光似刀子一般刻在墨玉染的心上。
“咳咳咳……”鮮血浸染了潔白的手帕,顧之卿也重新顯得愈發虛弱。
“對不起。”墨玉染心虛的道歉,他其實根本沒有想那么多,覺得這天下那么多人,雖然沒有一個人能代替顧之卿。
但他覺得用一幫人的力量也能撐起大淵,不過他也知道顧之卿是真的生氣了,他也不敢再說這話,以免刺激了他。
至于顧之卿直接稱呼他的姓名,那就不得不提他的父皇了。
顧之卿幼年就有神童之稱,且有些少年老成。和其他孩童不同,顧之卿或許是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他總是在安靜的讀書寫字。
又因為他的父皇與顧丞相有故,所以對天資聰穎的顧之卿十分看重。
甚至在顧之卿十歲的那年,讓他成為他的太傅。是的,不是玩笑,顧之卿不過十歲幼齡,就成為了太子太傅。
所以幼年的顧之卿被他父皇特免,就有稱呼他姓名,檢查他功課的權利。
當初墨玉染的父皇對顧之卿的看重,可未前所未有。不過和那人待在一起許多年,墨玉染也知道了父皇為什么看重他。
而后來,他登基以后,他也許了顧之卿丞相之職。且許諾于顧之卿,他會以老師之禮待他,只要他在一日,他永遠有不跪君王的權利。
這一切,因為信任,更因為愧疚。如顧之卿這般通透之人,自然比他明白的要早,甚至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這一切。
可知道了,卻還是如此做了。真的讓他不得不動容。
無論是他父皇為他培養了顧之卿,還是他想利用顧之卿的能力保住大淵,墨玉染相信,顧之卿都知道。
這一次,他真的動容了,不想顧之卿哪一天突然消失在他眼前。
他想如果那樣,他真的無法原諒自己。所以一時的頭腦發熱,他說出了剛才那番話來。
不成熟的話說出口可能不久就會后悔,可是還沒有等他后悔,就因為顧之卿的那番話,無數的愧疚就已經淹沒了他。
“這一次,我不以一個帝王的身份,僅僅以你朋友的身份,希望你保全自己。”墨玉染沒有自稱朕。
因為這一次,不是客套,不是對臣子的籠絡,他是真心希望顧之卿能好好的活著。
“陛下放心。破碎的山河不重新拾起,顧之卿就一日不會安眠于地下。”少年清越的聲音配上他纖弱的身體,讓人說不出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