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面雀
- 靈能之眼
- 蘇挽攸
- 4121字
- 2019-08-02 09:25:39
講這個故事,就是在講它自己的故事,對這個故事的細節,它是真真正正的無所不知。天邪鬼自以為勝券在握了,看著對面桌的兩塊大胖人肉,它止不住覺得得意:他們傻乎乎的聽著天邪鬼的故事,卻不知鬼就在眼前,只待它在講話中一點點把自己作為鬼的身份揭穿,等到故事講完,再在人類無邊的恐懼中把賭約拿走...
光是想一想,天邪鬼就覺得今天馬上要迎來心靈與嘴巴的雙重享受。
“山部聞”心中深藏著不能與人分享的喜悅,講故事講的愈發眉飛色舞,引人入勝,可以說是色藝雙絕。
它道:“天邪鬼干這樁事,可并不是無緣無故的!事實上,就像我剛剛說的,瓜子姬可并不簡簡單單是個人,而是一種機緣巧合下誕生的妖怪——其實我也搞不明白,她和傳說中的桃太郎一樣,都是從水果中誕生的,光這一點看就不像個人吧?怎么人類都這么默契的把他們看成同類呢?”
阮曦道:“可能是因為他們都不作惡,甚至桃太郎幫助人類去鬼島殺掉了鬼。”
“山部聞”哼道:“那瓜子姬可就不算不作惡了。她原本就是從惡里頭誕生的。瓜子姬和那只烏鴉,其實是同一個妖怪。是人和人肉雀合體的產物。人肉雀這種妖鳥,蛋比人的毛孔還小,它們把蛋下在人的身體上,幼鳥在人的身體里以內臟為食,等到都吃光了,人肉雀就破體而出了。”
修彌仍覺得自己像在一個怪異的夢里,做事也不像平時謹慎了,隨心隨性的插嘴道:“我聽過很多怪談,從沒聽過人肉雀這種東西。”
“天邪鬼”難得露出物傷其類的落寞:“唉...沒辦法嘛。以前人肉雀是很出名很恐怖的!但是也不知道人類干了什么,慢慢的鳥沒把人吃完,人就已經把在體內的幼鳥吸收了,也沒有新的人肉雀能夠破體而出...所以人肉雀也慢慢絕跡了。”
阮曦心道:“我知道這道題的答案,這是因為人體的抗體和免疫力增強啦。”
山部聞繼續道:“不過瓜子姬這個故事嗎,發生的時間還是很早的,那個時候人肉雀還是橫行人間的。有個名門的女人,性格在人類中比較堅毅,在被人肉雀寄生的過程中,這個女人決心不讓妖雀得逞,即使死也一定要消滅自己體內的人肉雀,于是她自盡而死,甚至怕冰火殺不死人肉雀,她在死前逼迫家人發下毒誓,無論用什么辦法,一定要把她的尸體送進人面蛇身的妖怪濡女之口,據說這種蛇怪的尾巴極長,沒有捉不住的獵物。在她想來,即使人肉雀破體而出,蛇是鳥的天敵,濡女也一定能把它消滅。”
修彌聽入了神:“這可真是個能狠得下心的女子啊。”
“山部聞”嘎嘎笑:“可惜天不讓她如愿啊。人肉雀死在了她體內,吃了她的濡女不久又被人類的獵人射死,這條大蛇的尸體腐爛在海中的孤島里,最后一個人類和兩只怪物的養料,竟然全部被一個瓜子所吸收,生成了一個大瓜,這瓜咕嚕嚕滾下了海島,居然逆流而上,漂流回了那個女子曾經的故鄉河。”
修彌不解:“這不是...如愿了嗎?人肉雀死了,而大瓜有自己的心意,流回她的故鄉,說明她借瓜還魂了。”
山部聞樂不可支:“所以說天不讓她如愿啊!這個叫瓜子姬的東西可不是人類,她的肉體繼承了濡女的非人的美貌和蛇蛻皮的能力,靈魂卻和人肉雀結合在了一起——不然你以為為什么瓜子姬死了,有鳥來報冤?如果人人都有這能力,鬼都要餓死啦!本來她不這么做,人肉雀早就滅亡了。可她這么一做,只要她的血脈延續,害死她的人肉雀就生生世世活著,你說她如愿了嗎?怕是死不瞑目吧!哈哈哈哈哈哈——”
除了鬼笑的開心,它面前的兩個人都笑不出來,阮曦面無表情敲了敲桌子:“所以這和弱小懦弱卑鄙無恥愚蠢至極的天邪鬼有什么關系呢?”
“山部聞”大怒:“什么卑鄙無恥!這可都是大計謀!要知道瓜子姬雖然表面上是個人類,確是一個妖怪。她的靈魂可以脫體而化作人肉雀繼續活著,而只要她的靈魂不死,她的肉體即使被鬼附體了,把肉剁碎了,只剩下一張皮了,也不會腐壞老去——你說說,這是個鬼就受不了啊,只要搏一搏,就能擁有一張永遠不會壞的人皮,在人間橫行霸道。”
修彌漸漸覺出味來,他懵懵懂懂想道,我對山部先生是很尊重的,怎么我的白日夢里還能把他想成天邪鬼...?實在是罪過罪過。
他陷入了愧疚的情緒中,都顧不上聽故事了。
阮曦嘲諷:“那就奇怪了,怎么只有弱小的天邪鬼發現了這個秘密?”
“山部聞”不假思索要講大話,緊接著想到和阮曦的賭約,忙換口風:“當然是天邪鬼這種大鬼才敢于與人類正面對抗....開玩笑!好吧,是以前人肉雀每次吃完人飛出人體,人皮都是很完整的,可以讓天邪鬼披上人皮,扮成人類長達半個多月。所以天邪鬼非常關注被寄生的人,正好目睹了全過程,全天下的鬼,只有一只天邪鬼知道瓜子姬不是人。”
它這話相當于自爆身份,瞪著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看向對面,卻發現修彌忙著懷疑人生,阮曦冷冷和它對視,預料中的人類害怕情緒是半分沒有。
太...令鬼挫敗了!
阮曦敲桌子:“只有一只?”
說到得意事,“山部聞”就忘記繼續挫敗:“只有一只!”
“人類大約會很奇怪吧——怎么傳說有的是瓜子姬被殺了,有的又是被綁了?天邪鬼有時候被殺了?有時候被趕走了?可他們永遠想不到,這個傳說發生了不止一次,所以...每個結局都是對的,瓜子姬不是一開始的瓜子姬,但天邪鬼卻一直都是天邪鬼。”
他嘻嘻笑的愉悅:“那只天邪鬼看到瓜子姬被人救回家,有一天摔死了,靈魂變成了人肉雀,很快又鉆回了她的肉體里。它立刻就發現了瓜子姬的奇異之處,馬上就行動了:第一次它想,瓜子姬只有一個,弄死了就再沒了,于是把她綁在樹上,裝成她去嫁人。果然,瓜子姬在樹上要死不死,靈魂化作烏鴉出來說話,之后靈魂再回去,也依然像活人一樣。”
“瓜子姬嫁給了城主,生的女兒是公主,可女人還是沒有名字。沒名字的瓜子姬二代運氣就不好了,被天邪鬼吃掉了肉,留下了皮,她的靈魂雖然化成了人肉雀,告訴了人們天邪鬼的冒充,不過...”
他聲音發尖的嚷嚷:“損鬼不利己啊!那幫粗魯的武士要殺天邪鬼,卻把她的皮給砍破了——她本來是可以還魂的,卻沒有身體可以用了,而天邪鬼也只能繼續努力。”
“就這樣,瓜子姬和她女兒的傳說就這么被混淆了。而這只最聰明的天邪鬼,所有人都以為它死了,可它還活的快快樂樂呢!”
“那它成功了嗎?”
“唉...惡事多磨啊。那個女人的靈魂和人肉雀結合在一起,大概是很不愉快,所以繼承了瓜子姬血脈的后人,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妖怪,卻總是想自殺,天邪鬼每次想捉個人害了,人家就先死了,浪費了多少張精貴的人皮啊。現在,天邪鬼總算成功了,可喜可賀,那女人的血脈總算可以滅絕了!”“山部聞”口中說著殘忍的話,臉上卻表現出痛惜來。
“這就是天邪鬼和瓜子姬的糾纏的最后結果。”
“山部聞”抖擻精神,舔了舔牙為即將到來的盛宴做準備:“怎么樣?怎么樣?”
阮曦道:“您又撒謊又隱瞞,這約定是注定要作廢了啊。”
天邪鬼驚呆了:“噶?怎么可能?”
“您撒的謊嘛。那就是...”她微微一笑,聲音逐漸放輕,“山部聞”臉上驚疑不定,和她四目相對。
“那就是....”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極快,神思渙散的修彌眼睜睜看著阮曦風馳電擎般拔了刀,破空聲初起,鬼嚎聲又發,卻又瞬間便沒了聲音,不過幾息之間,甚至連桌子都沒移動位置,他這位好友就已完成整個過程,沒沾一點血,熟練的動作仿佛是殺人越貨的行家。
眼前的畫面極其詭異,一個呆如木雞的和尚靠在墻上,另一個單腿橫跪在桌上,以此為重心,穩穩的將一把刀插進了對面的男人嘴中,死者大張著嘴,嘴中血沫流出,目光已經是一片暗淡。
那把長刀仿佛是代替了男人的脊梁,支撐著他不倒下去,偏偏行兇的和尚全不在意,一面仍在旋轉刀把,使得插在尸體體內的兇器繼續在內里作亂,一面嘴里絮絮叨叨。
“謊言就是你說自己強大,卻根本不強大,不過是一個迷惑人心的弱小怪物。不能騙得瓜子姬的后人答應你“開門”,你就無法占據它的外殼;不和人達成賭約,你就永遠沒辦法吃著人肉。甚至只需要一把刀,你就能輕易的被人殺掉....”
玩文字游戲的結果就是,系統閃爍了好半天,才下定決心閃爍出一個提示:
【玩家[莫可莫可棉]贏得與[天邪鬼]的賭約。】
天邪鬼這輩子怕是永遠想不到,自己栽在了語文上。
從一個充滿主觀敘述的故事里找“撒謊”...這本身就是個必勝的賭局。因為任何的夸大、和貶低的修辭,都可以被理解為撒謊。
“如果你真的強大,就不至于在我說出問題的時候,露出驚惶的表情了,你分明是在怕...怕我像現在這樣,一刀就把你殺了。”
“而且”阮曦微微一笑“我不是粗鄙的武士,你放心,我一定保持這張人皮的完好,不讓可憐的“瓜子姬”無家可歸。”
阮曦雖然自認是正面人物,不過也相信一條定理——反派死于話多。先下手為強,至于天邪鬼想聽什么,還是黃泉之下慢慢聽吧。
反正它的魂魄還在周圍。
自打刀一落下,天邪鬼斷氣,她身周籠罩上一層寒冷入骨的陰冷氣息,而在這幾句話講著的時候,這股陰冷從脖子繞到腳踝,又從手指滑到手臂,越聽她講話越是氣的溫度升高,甚至到最后還想拼盡全力咬她一口,可大致還是被跨越世界的約定所束縛,一聲慘叫后,這抹怨氣萬般無奈的消散了。
阮曦緩緩抽出刀,山部聞的尸體頓時往地板上一攤,了無生意。
修彌麻木的捂住眼,心想,果然是在做噩夢,真是對不住云助和山部,尤其是山部先生,把他夢成這個倒霉樣子,實在是罪過罪過。
大約是天邪鬼消散了的原因,山部聞化作的人面雀粗噶的叫著,從不遠處飛了過來。
不知是被阮曦拔刀的英姿嚇到,想到自己現在也算個“妖怪”。人面雀瑟瑟的站在房梁上,委委屈屈的流著血淚,看著自己的尸體發呆,不敢走近,又眼巴巴望著。
直到阮曦看它可憐,一伸胳膊,它才大鳥依人的站了上去,一張原來看著恐怖的死人臉上極力扯出討好的微笑,倒顯得更加可怖。
阮曦抽抽嘴角,強忍著無語,對他說:“去吧,進去。”
人面雀才如打開了隱形的籠子,化作一陣黑風立刻飛進了死在地上的尸體里。
這一飛,地上的尸體一陣抽搐,騰地一下坐起了身,又活了過來,只是茫然的看著四周,像在適應“人”的身份。
阮曦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好奇道:“還魂的感覺怎么樣?”
山部聞苦笑:“就是...皮里曾套著鬼,如今套著我...真神奇。”他伸出自己的雙手“不過,總歸還是活著,活著真好...”
他的淚不由自主落下來,跌在伸著的手心,發現手掌上綴下來的淚水是晶瑩剔透的一顆,又忍不住笑起來,樣子近乎瘋癲。
修彌早前聽到烏鴉鳴叫的聲音,已經抬起了頭,已經嚇得麻木了,到了此刻,才終于能發聲:“這...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曦看著山部,語氣和緩:“流了一整天血淚,終于能流正常眼淚了,所以很感動吧。”
修彌:“.....”
我問的不是這個啊!修彌在心中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