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國的大殿之上，國君一臉愁云慘淡的樣子，卻癱在自己的龍椅上昏昏欲睡，許是面對如此束手無策的窘境，身為國君也開始自暴自棄了。

殿外忽然跑進來一個老臣，花白的胡須在微風之中搖晃著，老臣一腳邁進大殿，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呼道：“主君，主君，出大事了……”

也許是這段時間里經歷了太多所謂的“出大事”，西海國君已經習以為常，他抬了抬眼睛，不耐煩地說道：“要還是向孤稟報海賊劫了漁船這種事情，就不要說了。”

“主君，這一次，不是海賊，是……是康國的鐵騎……要來了……”

國君一下子坐起來，表情十分嚴肅，甚至有些難以置信：“胡說，康國遠在玄滄大陸之北的草原沙地上，怎么會千里迢迢來到這海中小國！”

老臣伏地慢慢道來：“主君，臣已經查明，那些海賊原是咱們西海國的人，早些年犯了事兒，被流放海上自生自滅，結果被康國鐵騎救了回去，培養成海賊，終年在這合達海上作亂，現在，已經厲兵秣馬，在合達海對面操練起來了。”

“你的意思是，咱們還真就拿這些海賊沒辦法了？”聽到這個消息，西海國君本來就苦瓜似的一張臉上，頓時又多了幾道皺紋：“唉，一邊是康國鐵騎，一邊是榮朝皇權，這……這讓孤如何是好，哪邊都得罪不了！”

一時之間，朝堂之上本就人心惶惶的氣氛，便驟然加重了幾分，消息傳到坊間，聽到“康國鐵騎”的字樣，就連平日里無憂無慮的孩子們也開始瑟瑟發抖。

西海國君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只是擔憂的不僅僅是西海國，在遙遠的合達海彼岸，固盤半島上世代居住的漁民，也愁得唉聲嘆氣。

“總的來說，定州比你們西海國還要好一點，至少我們還能吃得飽，”蕭舲看了看有些偏西的日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真是懷念當年啊，沒有康人欺壓，沒有鐵騎劫掠，現在呢，就連給三弟抓藥，都成了一個難事……”

云澤聽到這話，低下頭，不言不語，對于合達海的那一端，他一直都有著莫名其妙的向往，從蕭舲的口中得知，廣袤的玄滄大陸是那么神秘而且富有吸引力，雖然從未跨過面前的這片海域，但是云澤卻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能再跟你待下去了。”蕭舲站起身來，抓著地上的蓑衣，抖了抖上面的細沙，對云澤說：“我得回去了，要是日落之后再起航，阿爸會擔心的。”

“好。”云澤的語氣之中，透露出明顯的失落，但是看看斜陽，想著自己也該捕魚帶回去了，叔父還在家里等著自己呢。

兩人揮手作別，云澤望著蕭舲閃身跳上小船，熟練地揚帆起航，許久之后，當那個小巧的身影終于消失在海的那一端，云澤這才慢慢走上了自己的小漁船。摸著懷里那枚小小的麥芽糖，云澤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上岸，云澤面對著眼前空蕩蕩的碼頭，有些奇怪，平日里這里是最喧囂的地方，今日怎么變成了這副樣子，他拴好韁繩，提著滿滿的收獲向家里走去，迎面看到一個行色匆匆的老伯，云澤攔住他問道：“徐伯，這是怎么了，天還沒黑呢，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了？”

老伯看了一眼云澤，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搖著頭說：“康國為了和榮朝對抗，都已經出動鐵騎了，而且咱們西海國，成了第一個犧牲品，孩子，快回家吧，不知道什么時候，鐵騎就從海的那一端殺過來了。”說完，老伯緊了緊衣領，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康國……

這個的字眼，在云澤的心中并不陌生，他回頭向海上望去，海平面的盡頭，有著虎狼之稱的康國人，他們生活在玄滄大陸的正北方，那里干旱少雨，康國人以游牧為生，逐水草而居，常年的騎射讓康國國民尚武彪悍，強兵，又因康國苦寒，數十年前的康國人，在只能在大陸邊陲地帶艱苦的生活。

云澤關于康國的記憶，來自于叔父云安的講述。

小時候，鎮上的孩子經常欺負叔侄二人，說他們是外族人，云澤不解，纏著云安問什么是外族人，云安只得告訴云澤，他們二人是為了躲避康國人的屠殺，才漂洋過海來到這個小國之中的。

云澤的小手指著海面問道：“那我們的家鄉是不是在那邊？我們為什么不回去？”

云安抬眼，看著那片寧靜的海面，微微輕嘆：“云澤，我們來自玄滄大陸最東端的宣國，歸順于大榮皇朝，我們的家鄉，有著狹長的海岸線，背靠安興山脈，國主仁愛，四方安定，可是康國人太強悍，我們抵抗不住他們的鐵騎，如今國已亡，你我流落至此，方才有一息的生機。”

懂事的云澤看著叔父臉上悲傷的神情，便不再問起這段往事，但是他對玄滄大陸卻充滿了好奇。

海邊懵懂的少年哪里知道，西海朝堂之上，已經亂作了一團，眾位大臣站在殿上，彼此之間不敢抬頭，生怕看到對方臉上那恐懼絕望的神情。

“西海國要亡了……要亡了……”

這句話沒有人說出口，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七年前，康國鐵騎只用了五千兵馬，就攻下素有鐵城之稱的宣國國都桓安，從那一刻起，恐懼便籠罩在整個合達海上。

“主君，咱們降了吧……”不知是哪位大臣，冷不丁冒出了這樣一句，雖然沒骨氣，但是幾乎每個人的心里都是這么想的，所以這一句輕微的建議，引來了朝中眾人的紛紛附議。

西海國主沒有回應，他坐在眾臣面前，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為君主的悲哀與蒼涼。

二十年前，康國降生了一位特殊的皇子，出生時，據說天象異常，連續干旱數月之久的那仁格沙漠里，忽然聚集起了青色的云層，宛如車蓋一般籠罩在康國上方，待到孩童降生，康國境內居然下起了久違的大雨。

康國百姓紛紛將此子視為上天救世，康國老君主魂歸西天之后，此子毫無懸念地登上了康國君主的寶座。十余年之后，這個生而不同的年輕君主，用他親手建立起來的康國鐵騎，橫掃了整個玄滄大陸的北境。

彼時，整個玄滄大陸在司氏榮朝的統治下，分為一個中央主權王朝，和周邊大大小小十余個藩國屬國，位于王朝北部的宣國、康國和烏珞國，各自占據著東部臨海、北境草場和極北荒原。

康國國力日盛，不甘屈于榮朝的統治，便聯合了墻頭草一般的烏珞國，兩面夾擊，率先滅掉了最為富饒的宣國。

每每提到這段歷史，西海國的人紛紛慨嘆，要是有朝一日，康國鐵騎跨過合達海，那么西海國，就只有伏地稱降的份兒了。

現如今，康國在西海國暗中培養海賊，挑撥榮朝與西海國的關系，沒了榮朝的補給，西海國支撐不了多久，同時，沒了西海國的珍寶和海鹽，榮朝的貴族階級也是抱怨連連，雖然傷及不到榮朝根本，但是貴族的叨擾，就足夠榮朝那個小皇帝頭疼的了。

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康國就能坐收漁翁之利。西海國主蠢笨糊涂，他怎么也沒想到，那讓他頭發都愁白了的海賊，竟然是康國的釘子，唉，他才剛過四十歲啊，怎么就這么多白發。

紛雜的朝堂上，一位老臣上前一步，頜首說道：“主君，老臣有話要講。”

西海國君揮了揮衣袖：“說吧說吧，孤看你們還能說出什么來。”

“老臣以為，西海國還有救，當年宣國國破，宣人逃難，加上近年來大陸人口的遷徙，我西海境內接納了這么多外族人，康國對此早有不滿，長期積壓起來，那可是一個重大的隱患，所以老臣以為，讓康國人平息怒火最為重要，因此老臣建言，將境內外族人盡數逮捕，送到康國人面前，當面斬殺，以平息康人的怒火。”

這說的是什么不要臉的話啊……

但就是這句不要臉的建議，卻讓西海國主宛如等到了救星一般，他激動地撩起膝前衣襟，快步走下去，對著老臣說：“此計甚妙，那么咱們該怎么行事呢？”

國主都同意了，其他的大臣也只好調轉了話題方向，開始討論著怎么安撫康國鐵騎來。

臨懷鎮上人心惶惶了幾日之后，忽然恢復了往日的喧囂，鎮上人一如既往地做著自己的勞動，仿佛前不久還眾說紛紜的康國鐵騎，瞬間就消失在海平面的那端了，人們生活如常，唯獨對云氏叔侄二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已經多日沒有看見駱潼這個小姑娘了。云澤摸了摸兜里的麥芽糖，有些失落。

云安的腿已經好很多了，至少現在能夠獨自走路了，前不久出海的收獲足夠叔侄二人吃上幾日，云澤也難得有了賦閑在家的消停。

正在睡覺的云澤忽然被一陣巨大的撞擊聲驚醒，他睜眼望去，幾個官兵提著武器沖進來，撞破了自家的大門，為首的官員趾高氣昂，指著云澤和云安喊道：“快，把他們兩個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