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蒹葭又提高聲調喊了一下，才將錦鱗從沉思中喚回來。

“幾時了？”

“月圓了。”

“睡吧?！卞\鱗將桌上的鋼針收起，又道：“將這盒子包起來吧，明日出門帶上?！?

蒹葭應了聲是，將東西收拾好，熄了燭光。

第二日，藏書閣內。

“封印之時便是解封之時。這句話何解？”錦鱗詢問書翁這句話的意思。

“字面意思。”書翁大筆一揮，凌空寫下四個字。

“……”錦鱗想罵人了，如今這書翁對自己是越來越敷衍，越來越放肆，越來越皮。

直到錦鱗要帶著蒹葭去晨曦殿的時候，臨時改了主意，將那木盒放在了藏書閣內，并且派書翁保管。

“我倆的友誼就看這回了啊，我那么信任你，你可要替我保管好。”

說罷，錦鱗象征性地拍了拍書翁的肩，帶著蒹葭出了藏書閣。

藏書閣內，只留書翁一人，猶自感受著肩膀處殘留的余溫。

到了晨曦殿，還好曦彥沒在意昨日自己說的木盒的事情，錦鱗稍稍松口氣，卻不知道有更嚴酷的訓練在等著自己。

“手！手伸直！”

“誒誒誒！掉下來了！我可看見了??！再加半個時辰！”

“那個用力方式不對??！你可笨死了！”

奶奶的……錦鱗心中暗罵，曦彥你這個老變態，我要詛咒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你剛才是不在心里罵我來著？再加半個時辰?！?

錦鱗手上綁著沙袋練習著白綾，但是不知為什么，就是做不到理想的效果。

曦彥喝著侍女端上來的茶，慢慢喝著。難喝，曦彥將茶杯放下。自那日以后，允木再沒來過晨曦殿，沒人給自己烹茶，就只能喝侍女沖泡的茶了。那茶也是極品，卻總感覺不是那個味道。自己，終究是被他寵慣壞了啊。

瀟竹殿內，允木等了很久也不見錦鱗來。這幾日自己也沒敢去晨曦殿，不知道曦彥的心情有沒有好一些。允木一向是善于把握機會的，如今正好，自己往晨曦殿走一趟。

曦彥還在嘆息喝不到好茶，那邊侍女來報說棲池圣君來了。曦彥剛想起身迎過去，后卻又坐下，待到允木進來，才冷冷開口：“什么風能把棲池圣君吹到我晨曦殿里？”

允木剛進來，就看到錦鱗練習的樣子，已經有些打怵，又聽到曦彥冷冷的話，便知道她依舊惱自己，便只干笑著說道：“我就是來看看?！?

“看看？我這晨曦殿有什么？是花美，還是草美？值得您來看看？”

允木心里被刺了一下，很是難受。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我是來看你的，是你美。”

曦彥看著允木的表情，心里似乎被觸動了。他，這句話，是真的。

錦鱗極有眼色，看著兩位氣氛不對，偷偷對蒹葭做個手勢，腳底抹油，趕緊開溜。

允木話一出口，自己也愣了，轉身便想走。

“你站??！”曦彥喝道。

“你這是什么意思？”

情話他不是沒有說過，只是這次，好像哪里不一樣。

允木站住，背對著曦彥，說道：“沒什么意思?！?

“你還是不想承認么？你還是想逃？”曦彥抬高聲調，極盡嘶吼。

允木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看著曦彥，已是換了一副表情。

“怎么？我不是時常夸曦兒好看，贊曦兒貌美？怎么一陣子不見，曦兒倒是不習慣起來了？”

又是這樣的笑。似有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曦彥從頭冰寒到腳。

“曦兒，你怎么了？”允木見曦彥神色不對，近前一步詢問，卻只聽曦彥說了一個字：“滾?！?

很平靜的音調，沒有情緒的波動，就是這樣，才顯示她已經是極怒。

“你……”允木還想說什么，又被曦彥的話給堵住。

“送客。”

一眾宮女攔在允木和曦彥之間，向著允木躬身行禮，道：“恭送棲池圣君。”

透過重重人影，允木看了曦彥一眼，轉身離去。

晚時，曦彥來到錦鱗的院子，一手抱著一個酒壇，重重往石桌上一放。

“陪老子喝酒！蒹葭，去拿碗來。”

一旁的蒹葭偷偷看了一眼錦鱗，錦鱗給了她一個眼色，她便去小廚房中拿了兩個碗出來。

開壇倒酒，曦彥沉默地給錦鱗倒了一碗，又給自己倒了一碗。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倒了一碗，又一飲而盡。

“你知道么？吳明當時創了我的神身，將我的靈魂從現世喚到這里的時候，我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吳明，是允木。我那時候就想，這個人，我怎么好像在哪兒見過，就像夢中無數次相遇過一樣。他抱著我，眼神關切又溫柔，像是看著世上最愛的人。”

曦彥說完，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再次一飲而盡。蒹葭想說話，卻被錦鱗攔下。難過的時候就該發泄，憋在心里，才是傷身。她揮了揮手讓蒹葭退下，院中便只剩下了錦鱗與曦彥兩人。

錦鱗舉起碗喝了一口，微微皺眉。這真是極烈的酒，曦彥這次，是抱著必醉的心來的吧。

“他是眾兄弟姐妹中待我最好的，我記得有一次我說無涯谷中開的花真是美，我只是隨意說說，他便去為我采了一朵。那么兇險的地方，就為了這一朵花，他弄了一身的傷。”

曦彥輕笑著，眼中已有點點淚光。

“那個時候東皇靈鳥的王一直糾纏我，我從不理會。有一日我出行，丟了一個簪子。不知怎么的，那簪子落到了他手里，他到處與人說那是我倆的定情之物。大家便都以為我已經心屬于他，日日開我的玩笑。我本不予理會，沒想到有一日他派人來給我送了好些個東西，說是作為賠罪。又昭告九洲，說其實是他自己自作多情。我后來才知道，允木沖進了東皇靈鳥的大殿，當著他們那百官的面把他從大殿皇椅上拉下來打了一頓，幾日都下不了床。我還知道，那簪子允木從他手里奪走了，卻沒有還給我，一直自己留著。”

曦彥笑著，眼淚卻留下來了。

“我想著，他可能是喜歡我的吧，不然，又為什么做這些事情呢？現在看來，應是我自己想的太多，自作多情了。我真是蠢，從前我還笑過別人，男人對你好一點，你就巴巴地貼上去，如今倒是輪到別人來笑我了，呵。”

曦彥拿起酒壇還想再倒，卻發現已經沒有了。

“真是無趣，等我回去再拿一壇來?！?

“兩壇酒都空了，你還想喝？”

曦彥擺擺手示意錦鱗沒事，但她此時腳步已經踉蹌起來。錦鱗起身想去扶，卻見院門口閃進來一個人影。

曦彥剛剛走到那里，一個沒站穩，就要跌倒。來人長臂一撈將曦彥抱起，圈在懷里。

曦彥雙眼迷離，抬頭看去，竟是允木。她開始掙扎著要掙脫，使勁地捶著允木的胸膛，而允木只是皺眉，也不說話，就這么緊緊地抱著她。

“你放開我！放開我！你若是不喜歡我，就別抱著我！”曦彥喊叫著，胡亂捶打著，而后無力地緩緩滑落，與允木兩人一起跌坐在地上。

“我真是蠢，我自以為你對我做的一切都是愛，但是你卻總是喜歡將愛當做玩笑對我說出來。每當我們兩個觸及到那里，都是我再進一步，而你，總是往后退?！?

曦彥開始緩緩說著，說話的聲音漸漸沙?。骸拔冶疽詾槟憔褪遣桓遥桓覍ξ冶砻餍囊?。我為了給你機會，做了多少傻事？現在想想，我自己都感覺丟臉。我勾引過你，故意在沐浴的時候讓你撞見，你卻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轉身離開。東皇靈鳥來找我的時候，我故意挑你在的地方與他說笑，我想讓你嫉妒他。我還因為你，和九天神女打過一架，就因為她說你曾經在救她的時候抱過她！我嫉妒她！我總說要給你介紹好看的神，只是想聽你拒絕我，我不想把你讓給任何人，你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還偷偷給你下血契。我以為你會高興的，但是你沒有。我依舊記得你知道我給你下了血契之后的表情，那不是高興，你在難過，你為什么難過？你就那么不愿意和我聯系在一起？你就那么不高興么？你到最后也只是認為我為你下的血契好看，卻不曾想我為什么這么做……”

曦彥低聲笑了起來，那笑凄涼，帶著濃濃自嘲的味道。

“我一大把年紀了，還在這玩這樣的把戲，真真是可笑。我還在這對你抱有這樣的幻想，也真真是可笑。以后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抽泣著，曦彥聲音越來越小，最后睡了過去。

允木抱著她，聽著她的聲聲控訴，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臉，突然將唇湊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吻干了她臉上的淚，然后，輕輕吻了她的唇。他拿自己潔白的袖口擦干凈曦彥臉上哭花的胭脂，為曦彥理好頭發。然后，溫柔地，將她整個人，包圍在了自己的懷抱里。

錦鱗看著，月光下，男子眉目清秀，卻渲染濃濃的哀痛。他懷中女子，如他的全部世界那般被他小心呵護著。仿佛眼前是另一個世界，是除了那兩人，其他人再不可能進入的世界。

錦鱗聽到男子說：“原諒我吧。”

那聲音哽咽沙啞，帶著一絲哭腔。

如果這都不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