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自認為與薩默塞斯之間有斗嘴的氣氛,有默契的時刻,沒有信任的紐帶。
他雖不至于無情,也無法確定放下劍后大衛會不會動手,或許來不及——況且他沒看自己。
火炮口貼在她的額頭上,金屬的重量壓在肖恩的心上。她的生命確實受到了威脅,哪怕沒有實感,死亡也極為可能在下一刻到來。
她只能靠自己。
“一。”領頭人說道。
肖恩閉上了眼睛,轉身背對幾人。
“二——”
火炮貼得更緊,在肖恩左邊的額頭上,她深深吸了口氣,想讓心臟跳得慢一些。
“血與肉與我——”肖恩在心中念道,睜開了眼睛。
劉海落在額邊,漆黑柔軟。
她只看過一次這條文字,在徳瑪雪利爾城堡的暗室或者什么地方。
她只進去過一次,之后再也找不到那個房間,因此就連那兒是否是一個真實存在都不能確定。
同那首歌謠的譜子一起,椅子上放著一本布滿灰塵的書,是攤開的,沾了蜘蛛網,隨手一翻就會嗆得人猛烈咳嗽。
她沒有翻動,只隨意看了一眼打開的那一頁。
發黃的紙面上只有一個工整到不像手寫的句子,旁邊打了一個箭頭,潦草的字跡密密麻麻注釋道:增加人體重量和速度,減輕重要空氣束縛。注意事項:Ⅰ無法使用術時的救急Ⅱ以人為源。
肖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功,但詹金斯牧師教授她術時,她學一次就能掌握,所以他很久以前就不再教她了。
她從成就中得到的滿足感很低,對于自己會的東西,肖恩并不好奇。
但若術對她有幫助,她會竭盡全力去學習,就像現在,她渴望屬于自己的力量,如果。
“輕與重與轉換——”
“三——”“跑吧——”
從腿部向上延伸的沖力讓肖恩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把領頭人的聲音和一切都甩在了腦后。
她剛剛感到身體無比充盈,就同跳下山崖的雛鳥般跌落在雪地上,她完全動不了了。
就在同一刻,大衛整個人陷進了雪中,雪將他全身,只露出一個頭部,看向被肖恩踩出深坑的地面,驚恐地回憶著發生了什么。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所有人都愣了一瞬,領頭人舉槍對準跑開的肖恩,被薩默塞斯截斷。
“可惜籌碼又沒了。”薩默塞斯抬眼看向兩個阿托珀勒人:“最后一次機會,說還是死?”
在大海上,阿托珀勒人于生命最后一刻所做的事情是祈禱。
他們祈禱上天的眷顧、海神的拯救、龍的到來,讓他們逃過滔天大浪,讓他們平安回到家人身旁。
面對人,祈求無用。
“好吧。”領頭人拿起手中的火炮,里面還有最后一發子彈,他單手拿起來,炮口對準了自己。
“父親?”拉弗問道,他的時間被拉長,領頭人在他旁邊按下了扳鈕,“砰”地一聲,火炮脫手掉地,他重重地倒在了積雪中。
“父......親......?”拉弗跪倒在地,手按在領頭人的胸口,試圖阻止血液流出。
領頭人沒有任何回應。他的眼睛是睜開著的,失去神采的雙眼對著天空,好像要透過這灰藍望見他故鄉的大海。
“懦夫。”薩默塞斯只給了這個評論。他踩過紅色的雪地,走到拉弗身邊,劍尖挑在他的下顎上:“你怎么選?”
拉弗的眼淚滾落在雪地上,薩默塞斯的劍離他更近。
“......我說。”他用手背擦過臉頰,看似健壯的拉弗才不過剛滿十八歲,他側頭面向薩默塞斯:“你想知道什么?”
薩默塞斯:“南邊雪山的情況如何?阿托珀勒的術士又是誰?”
“南邊雪山已經屬于阿托珀勒。”拉弗手中按緊了地上的火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準了薩默塞斯,要按動扳鈕:“術士是一個——”
拉弗忽然閉上了嘴巴,聲音泯滅。他呆呆地跪在地上,那火炮打向薩默塞斯側邊,掉在了地上。他搖晃雙手,又按在眼睛上,張了張嘴。他抬起頭,起身時不穩,剛站好要邁出步子又因平衡跌坐在紅色的雪地上。
薩默塞斯知道,這是進入了蒙昧狀態的表現。拉弗再也無法說話,無法看見,直到施術者解開,或死亡,或依靠更強大的術。
薩默塞斯的手杖中貯存的能量并不多,他不想白費在這個人身上。
“你呢?”薩默塞斯轉向大衛。
“你去死吧!”大衛叫道。
“很好。”薩默塞斯說道,揮下了手中的劍:“愿你能乘風歸去。”
肖恩躺在地上,她完全動不了,就像自己的身體根本不存在似的。
無法控制自己讓肖恩生出了一些惶恐,更多的是疑惑。
她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么,似乎渾身上下的血液都無法流動,大腦和身體之間失去了聯系。她不知道身后發生了什么,只聽到各種聲音,槍聲,說話聲,走路聲,斬斷東西的聲音......
她側臉趴在地上,試圖去辨清,去了解,可是這樣狀態的自己讓肖恩極為茫然。
她的眼睛眨動著,看到鋪滿地面的雪平整地和土地一樣,延伸至遠方。更遠的山上的雪化了不少,冒出黑色的斑點。阿托珀勒人散落的衣服在更遠的地方,他們有著厚繭的腳與雪屋的一角在肖恩的主視線之外。
忽然一雙靴子出現在她的視線當中:“可以起來了。”
是薩默塞斯的聲音。
肖恩很想起來,可是:“我起不來。”
薩默塞斯:“哈?別開玩笑了。”
“我看上去像開玩笑嗎?”肖恩反問:“我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
過了兩秒,銀色的發絲落在了眼前,她能模糊看到薩默塞斯的下顎。
薩默塞斯伸手抓住肖恩的肩膀,把她提了起來。肖恩的腳剛剛接觸到地面,就再次倒去,這次她是仰倒下去的,只有頭能感覺到,一瞬的輕盈后她的頭靠在了薩默塞斯的手臂中。
“什么情況?”薩默塞斯沉聲,肖恩的身體就像線斷了的人偶:“我以為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肖恩開口:“我本想逃走的,突然就成了這樣。”她的眼角掃到地面上的大灘紅血,轉而望向薩默塞斯。
薩默塞斯見到肖恩的眼睛又變成了黑色:“你用了什么術?”
肖恩告訴了他口訣。
薩默塞斯剛要從脖子上取下法杖的繩子,手上動作一滯:“這是高級術士才能用的......而且......你從哪里知道這個頌句?”
那是阿德萊德在習院時創造出來的頌句,應該在火中被焚燒了。一個來自阿托珀勒的十二歲女孩怎么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