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她佟嬰早就不是清白身子，很早就不是了。

所有她擁有的一切，身份，地位，尊嚴，都在那一天碎成了粉末，再也不復存在。

那日，佟家被抄，她父兄慘死，家中女眷也一律收為官妓，正是那兩個押送她的士兵……

她大聲的呼救掙扎，可罪臣之女，又有誰會在乎？

當一切噩夢結束時，她卻連求死都不能。

她佟嬰早已經不是昔日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淪為了官家的貨品，就代表著連命都再不屬于自己。他們要留著這條低賤的命去交易，消耗她的青春換得更多的利益。

可她不服，不服命，從來都不。

憑什么她要這樣茍活下去？又憑什么她要看破紅塵甚至去伺候那些將他爹娘害死的仇人？她本可以更好。

佟嬰是聰明的，到底從大戶人家出來的，那娟秀的氣質和處世為人不是一般人比的來的。她本就能說會道，討得老鴇兒的歡喜，稍用了些言語保證，便如愿成了個清倌人。

人，總是喜歡神秘高潔的東西。佟嬰長得不凡，氣質嗓音更是空明脫俗，最絕的便是她三兩天才出場一回，一回也只唱一首曲子。

多少人為見“仙女”一面，日夜蹲守，流連忘返。不時佟嬰便在東翎闖出了名堂，成了繪音閣的頭牌，也就沒人還能欺負她。

她將夏水要回了自己身邊，再見時，小丫頭被摧殘的不像樣子，身上滿是龜奴調教出的鞭痕。

或許就是那時，佟嬰發了誓，自此再不會讓任何人對不起自己。她要回歸從前的佟嬰，可以不擇手段。

萬萬沒想到，她到底是賭錯了。

如若沒有來到夢香樓，沒有這么多的優秀女子，那佟嬰依舊是眾星捧月的花魁，她也就不至于滿是怨氣的將戚恒涼拉上自己的床。

最后，任憑他來踐踏自己的尊嚴和萌生發芽了的愛情。

淚，愈發的洶涌，佟嬰死死地閉上了眼睛，手腕被勒的生疼，但更痛的是早已結痂又被撕裂開來的心口。

范老爺的污言穢語不斷，卻根本打不動她的神經，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默默忍受。

那種被稱之為恨的感覺早已根深蒂固的種在她的身體里，順著她血脈不斷的生長。

不死不休，再也拔不干凈。

茯苓房中。

周木南伏在床鋪上小憩，眉頭皺的緊，握著小椿的手，嘴里時不時的發出些聲響。

鄒璃倚在窗前，借著晚風提了提精神，看著眼前一幕，倒也覺著溫馨。

已經一天一夜了，郎中雖說無礙可小椿一直沒有清醒。這公子一直與她守著小椿，將將才睡去，看著比她還擔心。

習武之人能識人筋骨，女扮男還能當是發育的嬌小，可男作女裝全然唬不住鄒璃的眼睛。她昨晚探過，這人不懂功夫，雖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起碼對小椿算得上真心。

早就聽聞小椿與后廚的丫頭交好，同吃同住，鄒璃一直奇怪為何夢香樓這么小的地方她都從未見過此人，現在看，小椿應知曉他是個公子，這才故意動了心思隔開他二人。

微弱的喃喃聲從女子蒼白的唇里擠出來，只一瞬的抖動，便驚醒了周木南全部的夢境。

“椿兒。”

關切的話一股腦的浮現在周木南的腦海里，可真正能叫出口的，卻只有一句椿兒。

小椿眨著眼睛叫他莫要擔心，看著兩只相握的手，傻傻的笑。

人都經不得病擾，哪怕小椿一樣活力，干躺上一天一夜沒有吃喝，身體也虛弱的緊，連說話都欠些氣力。

女子嘴角勉強扯出的弧度，看的周木南一陣心疼，他這才清醒過來，趕忙絹帕沾水潤上那干燥的唇。

指腹無意間刮過小椿的臉頰，冰涼涼的，像是炙烤的心迎著風更加的破敗不堪。

一天一夜，周木南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哪怕知道子車家醫術不凡，可腦子里還是嗡嗡響個不停，讓他根本冷靜不下來。

和聞人聊天時的憂慮在見她昏睡的一刻煙消云散，明明送來時還清醒著的人，怎么會……

他周木南運籌帷幄慣了，順風順水的愛情被這突如其來的無助打的措手不及。

原來，他的膽子真的這般小，小到連體會害怕的勇氣都沒有。

鄒璃倚在窗前，也不知是何種滋味，小椿與她如親姐妹一般，如今有了歸宿，她自是歡喜。可這公子看著不像普通身份，怕是哪天會傷了小椿的心。

罷了，還是先去叫廚房做些湯水，小椿虛弱，是要吃些東西補一補的。

輕嘆一聲，再次確認了小椿無礙，鄒璃才輕悄的出了房門，眼前兩人太過和睦，該是也不想她上前打擾，破壞氣氛。

等鄒璃回來時，小椿已經恢復了些，由周木南攙著倚坐在床上，她面色雖然蒼白，照之剛才，卻好了不少。

“阿苓，你做什么去了，我剛醒時怎么沒見你？”

小椿輕笑著，裝的就像旁日里的精靈古怪。其實周木南早告訴了她，茯苓在這守著，一直都沒合過眼。

“我去給你熬了些湯，你緩過來先多少喝點，讓身體適應。”

鄒璃徑直過來，將湯碗遞到周木南的手邊，抬手于她額頭試了溫度，然后才算松了口氣。

“你醒來時哪顧得上我，連我出去都不知道。”

似是責怪，又似是嬌寵，一句話，小椿沒品出滋味，卻叫周木南紅了耳根。

他急忙起身，接過湯碗，立侍一旁。

茯苓，已經知道他是男兒身了吧！

細細想來，昨日夢香樓里，他早漏了陷，而后一天一夜，他著急便也就不管不顧，一直是男人的聲音，舉止，也難怪會被認出來。

如此，他所做的這些荒唐事，他喜歡小椿的事，這姑娘應該也猜個差不多了。

鄒璃取過碗，喂小椿吃了些，又扶著她躺下休息，這才向著周木南打了個手勢。

“木姑娘辛苦了，我送你出去。小椿睡下，你也回去休息吧，這里我看著。”

幾句話就像是故意說給小椿聽的，周木南雖是迷惑，卻也明白茯苓是有話與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