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呼嘯，卷起木葉飄零，雖是盛夏，雨水瓢潑過后也顯得幾分無助與蕭瑟。

屋室昏暗，幾簇燭火微弱的燃燒著，隱隱約約望得出一人站于地當央，身背算不得挺拔，帶著些許的懶散。

他的腳邊還跪了一人，看他身形瘦弱，鬢發將銀，面色凌然，正是賈銘本人。

“賈大人不是說早與大梁一方談好，絕不會讓公主活著抵達王宮，那你現在便告訴我為何黑翌洛傳出的消息，公主安然無恙。”

黑允鈞的聲音帶著笑意，看他雙眼，明明還是那個溫潤少年，可聲音卻陰冷非常。

賈銘吞了口水，連指尖都在不住輕顫，他的年歲不大，只是天生白頭。如若不識此人，倒會覺著他是個正派人物。

“姬豫那廝在和親隊伍里安插了不少人，向我打了保票的。而且事情穩妥后，他還與我傳了信箋說沒有問題，怎會……”

“怎會是在問我？”

黑允鈞握手成拳，猛地砸在身旁石桌之上，音調忽的提高將賈銘的心又揪起幾分。

“我聽聞賈大人家中雙親都還健全，前些時日又添了三公子，說是機靈可愛，允鈞倒差些忘了送去賀禮，我本想著不如將他們都接到我這王府里來，一起熱鬧一番。”

空氣忽地冷冽，黑允鈞輕輕抬手，用襖衣袖巾將手上的浮塵擦拭了去，低頭居高臨下的望著跪倒之人。

賈銘的心也就如此時的夏夜一般，大風吹過，殘余一地凋零。他自認狡黠，卻也斗不過黑翎的勢力。李誠宇全家老少既然一夜之間慘遭滅口，那黑翎便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他的妻兒老小在這世上消失的干凈。

他不敢抬頭，只能將自己壓得更低寫。明明這一切都不該有問題的，難道姬豫是別有用心，可唬了自己，他又哪里會得什么什么好處，反倒他的野心也會顯露而出。

“賈大人還沒有答我，你可是想讓我接他們來這里一起團聚。你可知與我辦不好事情的結局？”

“將軍，賈銘難辭其咎，此事若是敗露壞了將軍與王爺的大事，那臣當真是萬死都難抵罪過，還望將軍取了臣的性命，饒過我歲上妻兒。”

賈銘恍惚片刻，隨后猛地與黑允鈞拉開些距離，連連扣頭稱臣。

他不想死，他家三代單傳，將是誕下麟兒，更不能讓賈氏香火于他這里斷了。他官場沉浮數年，心性早就不似平常人，此時若想保住他全家老小的腦袋，就必然要他自己先行表現。

“賈大人說的哪里話，賈大人再不濟也是朝廷重臣，怎的聽不得這幾句玩笑話。”

黑翌洛白他一眼，別過身去，聲音穩穩當當，一字不落的傳進賈銘的耳朵里。他本是不喜這個滿臉諂媚的賈大人，若不是看他還有些影響，早就不愿搭理周旋。

“雖是這樣說，可賈大人也別太過清閑，既是重要事，便多上些心思。恕我不送了，賈大人快些回去，莫讓小公子等的久了害怕。”

見身前人踱開了幾步，賈銘才松了一口氣，他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聽黑允鈞話里的意思，他家妻兒老小該是都被控制住了，如若他方才所言分毫之間出了差錯，此時他說不定已成了刀下惡鬼，要去陰曹地府與妻兒相聚。

“大恩大德，臣沒齒難忘，以后定將忠心耿耿，與我主共存亡。”

賈銘強裝鎮定起身，身上的蟒袍都快是被汗水浸濕，他輕微活動了幾下，腿腳有幾分麻木。

黑允鈞輕笑兩聲甚至都不屑去看賈銘一眼。

狂風抗拒著門扉的開闔，任賈銘干瘦的手掌去掙扎招架。他跪了許久，加之心慌膽顫，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氣。

門，開了，匆匆而悠然。雨后蕭風奮然灌進來，絲絲縷縷的倒不再那般兇猛。

悉悉索索的細碎聲音伴著空洞的風嗚嗚作響，而后不過半秒便聽咔嚓一聲。

賈銘單薄的身體仿是錮在門檻上方，他雖未回頭觀看，雙腿卻是一軟，心中如明鏡一般。強裝著鎮定，又費了個把力氣，將門關上。

若他沒有猜錯，那石桌該是叫黑允鈞給一拳破了，想到這般，他的心中愈加惦念高堂妻兒，哪里還敢耽擱，方才逃過了劫數，也不敢叫他多留，只匆匆向家里而去。

“你怎的沒有取他性命？你太過優柔，終是成不了大器。”

聲音陰沉，如若貼著地皮趟過，帶著一絲不悅，幾分矜傲。

黑翎與黑允鈞全然不同，他也懶得去藏著掖著，或喜或悲，或憂愁，或憤怒，沒有不寫在臉上的。他的權勢地位容得起他這般不屈，況是他常年征戰南疆，只守著苗兒，也煩的與旁人周旋。

“王爺。”

黑允鈞畢恭畢敬地行了禮，對那人的態度愈發恭順。其實今日之局就是要取賈銘性命的，順便栽贓嫁禍。

而他，在最后一刻心軟了。

賈銘雖算不上是個君子，可著實顧家。如若沒他剛才的那般請求，那碎成渣滓的就不只是石桌，定然還有賈銘的腦袋。

“此人是個奸狡之人，還總是故作聰明，留著早晚會壞事，況且他知道太多事情，最是應該早早除掉。你既仁慈，我便叫別人去結果了他。”

黑翎慢悠悠的從側房中行了出來，手里盤著珠子，他沒去看黑允鈞，也什么都沒有說，卻叫黑允鈞心頭更加的孤獨。

“王爺，放過他吧，他家中還有高堂父母，膝下還有弱小孩童。”

黑允鈞話出了口來，才覺自己奇怪，那是一種動容，對珍視之人的熱切陪伴。

勁道的巴掌打在臉上火辣辣的，打的黑允鈞清醒了一些。在過數天便是柳柳忌日，他不清醒倒數正常了。

“過了這許多年，你還是如此婦人心腸，戰場之上摸爬滾打都是教不透你，真是無用。”

無用，原來自己在他眼中一直都是無用的。

黑允鈞不去言語，他早已經習慣了黑翎的不認可，在父親眼里，他從來都是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