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30
- 無法同行
- 燕地寒Eza
- 2368字
- 2020-03-29 21:51:16
盛世聿華總部大樓,盛全德坐在辦公桌前,臉朝下,左手撐著額頭,一動不動地聽完了下屬的報告,他像費了好大勁一般抬起右手,指指桌面,又朝外揮了兩揮。下屬眼珠一轉,立即反應過來,他將材料在桌上疊放整齊,然后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門“嗒”地一聲合實,屋里的人這才慢慢抬起臉,對著對面墻上掛的那幅千里江山圖發出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嘆息。
“報應,這都是報應!”安妮出事后,他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句話。無論是網上習慣了站在道德制高點慷慨陳詞的鍵盤俠,還是身邊擦肩而過的路人,甚至是公司里喜歡躲在茶水間閑聊的員工,都少不了對這位女主人寶座還沒坐熱就遭遇橫禍的盛夫人進行些許尖酸刻薄的評頭品足。盛世聿華,從內到外,都在朝著失去控制的方向發展。
他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手往桌面一掃,隨便抓起一樣的東西就往地上砸去。筆筒、鎮紙、文件夾接二連三地摔落在地,而盛全德卻還沒發泄夠一般,紅著眼睛氣急敗壞地抓起身后書架上一摞書籍資料就是一扔。A4紙在空中散開,洋洋灑灑鋪了滿地。盛全德渾身顫抖,用手扶著書架,保持站立的姿勢把已經滿目狼藉的辦公室看了一圈,終于沙啞著嗓子,低吼著罵出兩個字:“廢物。”
“都是狗仗人勢的廢物!蠢驢!”
握成拳的右手狠狠地砸在桌上有一指節的律師函上,這些律師函,大部分來自和盛世聿華有合作關系的公司、集團,這些人里,有股東、有項目投資方、有項目合作伙伴,但無一例外地選擇在盛宇用生命為代價對他進行打擊報復之后,做了盛世聿華內外交困、資金鏈瀕臨斷裂時,壓在駱駝身上的一把稻草。
盛世聿華快完了,盛全德要沒錢了。無論走到哪里,他都能聽到商界人士唱衰盛家的聲音。股民賣股,股東撤資,投資方步步緊逼,合作企業上告違約,就算是初出茅廬的小白都會這樣自保,但在盛全德這里,每一個小小的舉動都無異于十級地震。
這算什么?這叫應激反應。是求生本能,也是釜底抽薪。
盛全德頹然地坐下來,忘記噴啫喱水的背頭稀稀拉拉地散開,他順著律師函大字標題的墨跡細細撫摸,手指在文件上劃出一個正字。
————————
安娜被云曉虎的肩膀硌醒了,她迷糊著睜開眼睛,迎面撲來消毒水的氣味,云曉虎因為察覺到她的動作,臉上茫然和愧怍攪成了一團。
“怎么不睡了?是不是我吵到你?”走廊上有兩個護士推著一車瓶瓶罐罐停在一個房間門口,回音嘈雜,云曉虎只好低下頭湊過來問她。
“沒有,本來我也快醒了,”安娜坐直起來活動了一下身子,抹抹鼻子說,“我妹妹搶救得怎么樣了?”
“剛從手術室出來,轉到了ICU,這次幸虧你媽多請了人手看著,不然大半夜病情惡化還真沒這么快發現。你要不就回去吧,這兒還有我啊。”
“不用,而且你那邊不是有事情要忙嗎?要回也是你回去。”
“好好好,”云曉虎撐著膝蓋站起來,兩手在屁股上拍了拍灰,“你在這兒等著,我給你出去買點小籠包,我看你吃了再送我媽回家。”
“別老吃那么油膩的……奶黃包就好,再加兩份小米粥給我爸媽。”
“好——所有人的飯我都管了。”
說完,云曉虎轉身朝樓梯的方向小跑過去,經過交叉口時,扭身繞過護士的手推車,引來不少側目。
“云曉虎!”安娜站起來追了上去,對著幾步之外停下回頭的人說:“妮妮可能下半輩子都要躺在床上,如果你覺得以后可能應付不過來,我們的事情可以不用當真。”
云曉虎楞了一下,蹙了眉,他的心臟砰砰狂跳,大腦里一片空白,全身上下只有一張臉是能對外界做出反應的。他擰出一副看怪物的表情,說:“你開什么玩笑啊?我,可是云曉虎啊。”
安娜沒再說話,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回了之前坐的那把塑料椅子。背對著背,云曉虎沒有看到她臉上差點咧到嘴角的笑容。手推車從身邊走過,散發濃郁酒精味的空氣撞了安娜滿身,她被這味道一熏,來不及捂住鼻子,就彎下腰打了一個打噴嚏。
“還好吧?醫院的味道太難聞了。”安娜抬起頭,原來是媽媽來了。
“嗯嗯,還好。”她心不在焉地應著,一邊抽出紙巾,一邊還不忘對剛才走過的護士的背影報以冷漠的一瞪。
——————
提心吊膽了整整一天,安妮父親的黑色捷豹才從醫院后門悄悄離去,安夫人站在樓上住院區的走廊窗邊,看著丈夫的蹤跡消失在樹葉的后面,轉身望了望遠處門窗緊閉的ICU病房,不禁皺起眉,揉著烏青的眼睛,低下頭沉重又綿長的嘆了口氣。
已經沒有什么能讓她對生活更失望的了,在剛剛過去的24小時里,她親眼看著安妮從手術室下來,還沒等她安心做個好夢,人又被送進了搶救室。ICU病房除了專門的監護人員以外,拒絕一切家屬探望,玻璃窗戶都被簾子從里面嚴絲合縫地蓋住,走廊盡頭,病房外面燈光黯淡,隔離了她這一頭獨屬于下午五六點鐘的明媚陽光,陰森冷寂,活像一座監獄。
“阿姨還在呢,我給您倒杯水吧。”
安夫人本想推辭,但口中干渴實在難以克服,只好強打精神,笑著朝面前的護士道謝。而那女子早等不及她的回應,跑到咨詢臺后面的飲水機跟前接了一紙杯溫開水,踏著小碎步跑了回來。
“我女兒也和你這么大。”
護士頓了一下,立刻會意,她笑起來,說:“所以啊,阿姨不用擔心,我們年輕人精力旺盛,你女兒一定會好轉的。您看我,我已經連續值了三天夜班,不還是跟睡了八小時一樣活蹦亂跳的?”
安夫人不說話,兩眼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紙杯,水面微漾,隱約看見中年婦女憔悴不堪的倒影。魚尾紋爬上她的眼角,常年化妝的皮膚千瘡百孔。
“人老珠黃啦,”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好在老安還算有良心,不枉我當年在家里磨破了嘴皮,最后還未婚先孕嫁給他。除了念舊這一點……除了忘不了原配這一點,他都是很好的。”
為人繼母不好當。嫁進門之前她便深諳此道。于是,婚姻生活幾十年,她處處小心,刻意避開有關安娜生母的事情:不摘照片、不改陳設,努力做好一個知書達理的續弦,做不了床前白月光,就做心頭紅玫瑰,一如當年她在酒會上用一支舞勾動了他的心,苦追四年修成正果,他身穿白西裝,看她的眼神里有懷舊、有柔情,有對他們未來生活的擔憂和歉疚。
男人嘛,如果不能讓他在這片溫柔鄉里愛你,那就只好讓他對你慚愧,覺得虧欠了你,而且怎么也還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