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楨最終知道無法改變林靖的心意，假意挽留了一番，還是接受了他的辭官請求。

說到底，自登基以來，他就越來越覺得林靖這個人比自己想象的更兇狠，害怕這樣的人有一天擁兵自重，站到自己的對立面上。

周維楨也想過該如何從林靖手中收回兵權，沒想到，他竟自己提出了這樣的請求，倒幫省了份力氣。

林靖也不是沒考慮過把虎符交出去的后果，他曾經也希望像祖父和父親那樣，為國效力，輔國安邦。但一想到父親的下場，怎么都覺得留在皇帝身邊讓人心寒。

周維楨雖說答應放他回長安去，可也提出了兩件事。第一件事，若日后國家有難，林靖須回來掌兵，助他抵御外敵。第二件事，是希望林靖幫他找一樣東西——前朝末代皇帝的一枚青田石印章。

那印章方形，通高三寸，印面寬一寸有余。色淡青，略微透光，有如凝脂，握之溫潤如玉，印文是篆書的“清白如水”。

一個皇帝的私印上刻這么四個字是有點奇怪，不過這些還不算這個印章最特別的地方。只是傳說印章側邊所刻文字中，藏著一個寶藏的秘密。

寶藏里除了金銀珠寶，還有許多奇藥，其中最珍貴的，是一顆仙丹，據稱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

寶藏是那皇帝生前派人所藏，希望如果有一天他死于非命，有人能起出這寶藏，將他復活，然后以那些金銀珠寶助他復國。

因此，永寧國建國以來，幾代皇帝都在找尋這枚印章。

周維楨給了林靖一張巴掌大的紙，上面拓了那“清白如水”四個字。這是唯一的線索，據說，如果能找到蓋有這么印章的東西，就能找到印章的下落。

可是，偌大一個永寧國，要找這么一枚小小的印章，無異于大海撈針。那前朝皇帝畢竟沒有復活，所以這枚印章的秘密是不是真的，也無人知曉。

但人們都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連前朝一些遺民也在找尋這枚印章。

不管周維楨是不是真有心一定要找到印章，反正他是不打算讓林靖和他完全撇清關系了。林靖覺得自己真是接了個棘手的任務。

好在，如他九月臨走前給老夫人所承諾的，他、滿月、李好音終于在過年前回到了長安。

對于李好音來說，回家就可以睡熱乎乎的暖炕，也不用再吃那些又冷又硬的干糧了，因此格外開心。

他們前腳進門，后腳就有皇宮里的人上門來了。周維楨御筆親封老夫人為一品誥命夫人，并賞賜了許多寶物。

珊瑚嵌珠鐲子一對、掐絲琺瑯萬壽無疆碗一對、象牙雕花葫蘆一對、白玉雙耳銜環帶蓋瓶一對、紅珊瑚靈芝紋如意一個、青玉松鹿持杖壽星一座、金長方盆玉石玻璃海棠花盆景一座、染牙松鶴掛屏兩扇、銅鎏金釋迦摩尼佛像一尊……光念禮單就念了好半天。

待老夫人要跪下謝恩，被宣旨的小太監扶住了。小太監身上有著皇宮里耳濡目染出來的機靈勁兒，自然知道這位老夫人不比一般官家親眷，恭敬地說：“皇上有旨，林老夫人年事已高，不用跪下接旨。”

老夫人自然也懂得皇宮里來的人身份不同，忙請他就座喝茶，小太監客氣地推辭說：“眼下已到年關，咱家也要趕著回去過年了。”老夫人便不再留他，讓管家遞上了賞錢，送小太監走了。

因為林靖頭一年沒在家過節，所以這年的除夕，老夫人也跟著他們一起守到了子時，一起吃了明昌四年初一的第一頓豬肉長壽菜餃子。

永寧國的習俗，過年要喝屠蘇酒，屠蘇酒是將大黃、白術、桂枝、防風、花椒、烏頭、附子等中藥浸入酒中制成，以祛風散寒、預防瘟疫。因為李好音是林府里年紀最小的一個，所以要從她先喝。

她喝了一杯，就叫嚷著頭暈，早早就回去睡了。林靖和滿月在書房里圍著火盆，討論了一夜印章之事。

因為明昌三年年底平定了北方，換來一場來之不易的和平。因此，一向提倡節儉的皇帝周維楨特地在正月初一下詔，將今年元宵節放燈延長三天，讓百姓玩得盡興。

等到了正月十五晚上，李好音照舊跟著春晴、冬青要去看燈，她明知道林靖不會去，還是不過腦地隨口問了一句。

結果出人意料的，林靖答應道：“好，我也很多年沒去看燈了。”還叫上了滿月一起去。

這一年的元宵節慶，比往年都隆重、熱鬧，整個長安城里總共點燃了不下一萬盞燈。

正陽門內的朱雀大街上，早在正月十二晚上就用竹木搭好了燈樓，巨大的燈樓橫跨了整條大街，上面還掛著五顏六色的絲綢、彩旗、彩燈和神仙的畫像。

因這年是猴年，燈樓兩側還各有一個巨型的金猴賜福紙燈。

才剛過戌時，朱雀大街上就擠滿了游人，還有許多來自西域的異國人，比肩接踵，連步子都邁不開了，只能被人流推著往前走。真真是“東風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

春晴和冬青一人拉了李好音一只手，怕她在擁擠中走丟了。

憑李好音的個頭，只能看見別人的后背，她一邊跟著人群往前走，一邊踮起腳尖使勁兒往上跳，還是只能看見人們的頭頂，令她十分著急。

林靖不知道她跳得累不累，他看都看累了，一把將她撈起來，放在自己肩膀上。

李好音騎在林靖的肩膀上，終于看到了元宵節的盛況。朱雀大街兩旁街道的樹上，也掛滿了紙燈、絹燈、羊皮燈、鏡燈、走馬燈、水燈、琉璃燈等等各式花燈。

還有好多民間藝人組成的表演隊伍，表演歌舞、百戲、雜技、魔術等等節目，還有耍龍燈、舞獅子、踩高蹺的，鑼鼓樂聲喧天，數里之外也能聽見。

林靖從母親和姐姐去世后，就再沒上街看過花燈，眼前這些熱鬧繁華的景象，讓他心里感慨萬千。

這時，城樓上放起了煙花，一團團彩色的陸陸續續地飛上天去，像一朵朵巨型的菊花交疊在一起。

在到達頂端的一瞬間，又分裂開來，好像無數點耀眼的星光閃閃發亮，又像無數的流星劃落下來，消失在半空中。

此時，經歷了草原血腥記憶的林靖和李好音心里，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同一個聲音：太平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