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小李斗臉頰兩側漸有冷汗沁出，一股寒意襲來，鉆入心窩使得他腳下僵硬住了。

長桌前，十一個尸體姿態各異，有手舉過眉，作掐訣狀，有撫頷垂首，沉思屏息，亦有仰望天穹，雙臂狂放地攤在長桌上，似在鄙夷天空中的被釘死的龍尸。

但這十一位中，偏偏就是最中間那一位，一指凌空點在長桌上，在他指下，破碎的靈文忽明忽滅，倒映在小李斗漆黑的眸子中，搖曳出妖異的氣息。

小李斗心思百轉，手猛地一沉，將腰間的金斧取下，斧上氣息沉穩凝實，讓小李斗稍稍定神。

也許只是巧合？他這樣安慰自己，稍稍等了片刻，見沒有任何異常，他于是提著金斧從長桌側面緩緩繞到十一人的前方。

空曠的祭壇上一片死寂，小李斗的故意放輕的腳步聲顯得和此處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個不容侵擾的圣地，在今日突然闖入了一位破壞者。

轉到長桌正面瞧去，果然，這十一人死去不知多少年，面容早已破敗，性別都無法辨識。

小李斗心中疑惑與警惕越發濃郁，轉頭看向那尊缽一樣的巨大容器。

這容器當年可能裝了什么東西，被此地無數人跪拜參謁，但如今其中早已空蕩，深邃的內部同樣積著一層土灰。

小李斗繞轉幾圈，在其上發現有三個靈動如妖的靈文，只不過被一層淡淡的灰塵覆蓋，根本看不清。

小李斗走上前，在那三個靈文前觀察許久，卻根本無法透過灰塵看懂其下的含義。

想了想，他就是要伸手拂去一個靈文上的灰塵。

但讓他吃驚的是，還沒等他手觸碰上灰塵，那個靈文上的灰塵便自動飄散，一道清光透出。

小李斗錯愕，心中驟然生處一股不妙的感覺，旋即還不等他避開，那清光便直接照進他的眼睛。

一個文字，一個古老的靈文。

小李斗雙眼瞪大，一只眼睛中轟的爆出可怕的神芒，在那神芒的中心，一個遠遠超過他理解和接受范圍的文字，正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神威凜然。

“啊！??！”他猛地怒吼一聲，眼中一道清光爆沖上天空。

哧啦，那神芒撕裂無數的龍尸，將這片世界短暫地點亮。

光芒照耀天地，卻不能給這片世界帶來半點生機，這是滅與無的死地。

只有一處，當那光芒照耀在那個尸體上時，使得那個尸首似乎顫抖了一瞬，旋即恢復平靜。

有了半晌，小李斗聲嘶力竭，無力地跪倒在地，胸膛劇烈地起伏，直到這時，他眼中的靈文才逐漸消淡。

他的原本布滿生氣的瞳孔此刻顯得有些灰白，似乎被透支了大量的生命，只是好在還并沒有毀去。

容器上，先前那個靈文上的灰塵不知何時又重新覆蓋上去，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但小李斗卻根本不敢再去看，眼中的灼痛讓他分外清楚先前那一幕的可怕，那是他看到一個不該自己看到的字導致。

而嚴格來說，他甚至沒有去看，只是那個靈文進入了他的眼眶，即便如此，那一剎那他也仿佛墮入無邊的阿鼻煉獄，耳邊無數惡鬼般的痛嚎聲，瘋狂而兇惡的氣息差點一瞬間將他意志擊潰，變成瘋子。

尚未看到這個字，便已經如此，若是真的去看，后果不堪設想。

喀拉——未等心神平靜，身后突然有異動聲傳來。

小李斗猛地轉身，就見到十一人中那中央那人，他的手指居然動了！

就見那尸體僵硬地卻迅速地捏住長桌上的那張破敗的紙張，一道白色的火焰從他的指尖竄出，將那紙張點燃。

火焰，騰空而來的火焰，灼熱的氣息撲來，小李斗視野中那紙張居然瞬間化為焚天大火。

根本沒有反抗的時間，一切只是瞬息之間，小李斗與大火瞬間碰撞，湮滅在火焰的海洋中。

這一切，從小李斗發現容器上的靈文開始，就仿佛觸動了暗中的某些東西，一系列后續變故如接踵而來。

……

“拉烏——”

排山倒海般的聲音將小李斗陡然震醒，他重新看到了祭壇，祭壇下人海連綿，無數狂熱的目光投向這里。

不對！

小李斗瞳孔驟縮，那祭壇下的無數人居然復活了？

身旁有人走過，從小李斗身體上直接穿過，仿佛后者只是一堆空氣。

那是十一個氣勢沖天的人，每個人身體上都似有兇獸咆哮，其周圍的空間虛實交替，無數神靈般的光芒從他們體內溢出。

這十一人的現身立刻引得祭壇下海嘯般的呼聲。

“拉烏！拉烏！！拉烏?。?！”

十一人落座在長桌上，周圍的神靈之光漸漸弱下，顯露出其中身形，男女老少皆有，卻都是面色凝重。

當中皓首白須的那老人身穿黑白袍服，雙眼似有混沌星海流轉，十一人中當屬他的氣勢最為驚人。

只見他一手凌空虛按，祭壇下瞬間便沒有半點動靜。

“輪轉將至，天人殺戮，吾等已千年未見前路之光！如今，當烏之徒攻來！”

老人一手劃過天際，剎那間天幕上出現一副畫面，畫面中密密麻麻無數的黑點正從天外的一個巨大裂縫中飛出，所過之處，仿如蝗蟲過境，無物不毀，無物不滅。

見到這畫面，祭壇下的驚懼仿佛瘟疫一般蔓延開來，無數人惶恐地跪下，口中喃喃著一段不知何意的咒文。

恐懼擴散，無孔不入。

“子民！”

老人忽然開口，聲音洪大而磅礴。他望向齊齊看向祭壇的人們，頓了頓而后沉聲道：

“吾等要再請先民！”

先民？祭壇下的人們眼中閃過希望的光芒，若有先民降臨，必可解此死局！

“拉烏！”一陣虔誠的呼聲繼續傳開，響徹這片空間。

也是到此時，小李斗才發現這里早已與之前自己見到的場景完全不同，這里天空光亮，藍色的光流在半空流竄，遠處是無數青山翠水，天空的云霧深處，一個遮蔽半個蒼穹的巨大身影浮游，此時發出一聲類似鯨般的悠長呼鳴。

無數的子民逐漸退去了，十一個強者負手而立，默不作聲地看著一切。

“這里，原來是這樣的嗎？……”小李斗心中驚奇，自己仿佛夢回遠古，但這一切好像只是虛幻。

忽然，他見十一人中的一個青年嘆了口氣：“哪有什么先民，師父，你何必欺騙這些無知的子民？”

老人沉默不語，抬頭望向天空深處，原本眼眸中深邃的混沌盡數消去，轉而其中滿是疲憊。

“轂轍，上古先民降臨，賜予火種，乃吾等先輩起源，大難當頭，這樣的話你不可再說了?！崩先松砼缘囊粋€嬌俏女子皺眉道。

“先民，若是先民還在，無數個輪轉中，為何要他的后代承擔劫難，生死無盡，族類血戰，我厭倦了?！蹦乔嗄耆拥羰种械幕疑珪恚笳呋癁橐恢粌x態神俊的小鳥落在他的肩膀。

老人看向青年，眼神陡然凌厲：

“先民若是不降臨，吾等必死，但便是死，也不可讓當烏得逞！”

青年噎住，半晌后才垂首，低聲道：“諾。”

一陣熾目的光襲來，祭壇上的十一道人影風沙拂去般逐漸消散，整片世界像是在不斷倒退，云朵破裂，躲在云中的巨大身影在某一刻轟然墜落，群山枯萎崩塌，整個天地光芒漸漸昏暗下去。

等小李斗再次定睛，祭壇下又再度站滿了人海。

只不過此時的人們卻是眼帶絕望，最前方的一片身穿甲胄的人身帶血腥，滿身的兇戾仿佛剛剛經歷過一番大戰。

祭壇上終于擺放上了那條長桌，十一人坐在其后，天地中，數百數千萬人，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響，安靜得像是在等待死亡。

咚——

整個天空都顫抖，道道裂紋以震撼的形態遍布，仿佛隨時會破裂，屆時天幕后的惡鬼將毫無顧忌地沖殺而入。

這巨大的動靜也在這一剎那將恐懼點燃，祭壇下無數的子民爆發出凄厲的哭喊，女人和孩子的慘聲不絕于耳。

但也就在這時，那十一人忽地抬手，天幕周圍一道道空間撕裂，其中有一條條面相猙獰的邪龍飛出。

這些邪龍原本頭和尾都鎖著鎖鏈，此刻卻盡數斷開，然而還不待它們作祟，便被一根根如山大釘轟擊，一陣兇狠的吼聲在天空上傳開，緊接著黑色的毒血飄散四野。

邪龍的吼聲壓過了下方的四野哀聲。

同時天空中的裂痕被鎮壓下來了。

“焚神血！”

“阿薩！”

祭壇下無數人面色狂熱，劃開手掌，讓鮮血淌出，飛向祭壇。

老人大手一攬，將匯聚而來的鮮血盡數接納，而后接引入祭壇上的巨大容器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