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蘿莉師父錘他的原因安玖至今沒有想通。

更讓他想不通的是，蘿莉師父回來了，該北上的還是他。

于情于理大佬們回來了，就算不是蘿莉師父親自出馬，也該五方時苦這個代理鎮守北上支援才對。

“反正他也沒學會占卜術，這丟人玩意干嘛讓他上北方去丟更多的臉？倒是你還能充當下神棍，不指望你能夠把羽輝老頭從這個劫難中拉出來，見識些高端的東西對你也有好處。”

“劫難？”

“是的，我直接占卜了羽輝老頭那支脈的結果，總之，情況不怎么妙。雖然看不清，但是一些血色完全覆蓋了他們的命脈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這可是大兇……咳咳，這可是窮兇……咳咳，這……我還是不說了。”

看著以一種看變態的眼神看他的蘿莉師父，安玖敗下陣來。

明明說的好好的沒想到別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為什么讓她一看就想歪了？

“總之這次老不死的八成是回不來了。”

“自從他出發的那一天起，我大概能猜到……”

“是么，因為占卜師連自己的吉兇都無法清晰把握之后，就已經是陷入險地了……”

“主要是因為他走之前立了一堆死亡flag啊！那可都是一面面無比靈驗的死亡flag啊！”

“弗拉格是什么？”

“咳咳，就是一種預兆……”

“你居然已經能夠看到事物的預兆了？”

正在想如何向自家師父解釋flag在前世的意義的安玖，無意間看到了五方時苦走了進來。

然后就看到樹干剛跨過庭院小門的腳以驚人的速度收了回去，裝作四處看風景。

蘿莉師父摟著安玖的脖子，很自然地轉過頭去：“進來，我看到你了，別裝路過。”

雖然自家師父雪白的脖頸落在眼前，安玖滿腦子還是前世某位梁姓網紅的“我有特別的朗誦技巧”的動圖。

因為樹干現在這樣的表現實在太TM像“我會故意裝作四處看風景”這一句話了！

所以五方時苦進來的時候安玖一句話搞懵了兩個人。

“師兄，你是不是有特別的朗誦技巧？”

而在師父面前的樹干自然是不敢皮的，居然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若是說作和歌俳句并吟誦的話，師兄還是有些貴族基礎的造詣的……”

蘿莉師父一腳踢在樹干的小腿骨上，安玖看得小腿都如同感同身受般一抽。

痛苦倒地的五方時苦只能夠乖乖做孫子，事實上他的年紀確實只能在這位面前當孫子……

安玖還沒來得及笑，自己也感覺小腿骨仿佛被一柄重錘迎面擊破。

于是倒地裝孫子的人變成了兩個。

“看看，我才一回來，這兩個有趣的人兒就在這兒裝傻呢。”

“哼哼~”細小卻清晰的應答與嬉笑聲落在兩人耳邊。

五方時苦只是看了應答者一眼，露出了一種悲嘆般的壯烈神色便裝作是昏了過去。

安玖也忍著小腿上的痛苦看了一眼，頓時明白了五方時苦壯烈“犧牲”的原因。

……

最后兩人還是老老實實地坐正之后，給去了南方旅游的蘿莉師父講述最近平安寮發生的事情。說到魔王姬的事情的時候，蘿莉師父還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金魚姬，用一句淡淡的“做的不錯”一語揭過。

不論如何五方時苦做的還是不錯的，倒是蘿莉師父回來的時候給的這個大驚喜實在是有些沖擊他的心神。遑論是他，安玖現在也有些心疼這位樹干般的師兄……畢竟也就只有五方時苦這般身經百戰心志堅定的大佬才可能面對這等對陰陽師而言毫不神異的事情表現得驚天動地。

當然若要說起這波瀾的掀起者，自然還是自家的怪物師父了，任誰能夠造成這般詭異的結果，總歸都是相當有手段的。

苦著臉的五方時苦自然是沒有任何吵鬧的底氣的……畢竟當年條件是他答應的，而他又在占卜一道上毫無天賦——按照蘿莉師父現在正在說的：“你就是再學五十年搞不好做的也不會有完全沒學的玖琉璃做的好，所以出師這件事你就死了心吧，不說是我徒弟就不說，我還嫌棄你丟臉呢……”

偷眼看到五方時苦松了口氣，安玖覺得這件事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震撼那么大。

誰知道五方時苦心里想的卻是——

以前的那么多師兄，由長及幼，一個個都說希望能夠出師，蘿莉師父拍著手笑道說當不會給她丟臉。

然后在某一天，五方時苦被扔到寮府潛修。到如今，蘿莉師父從北到南，一個一個地殺死了這些師兄。

直到這一年結束的時候，她才算是安穩了下來。

“怪物”說你沒有到達出師的資格，你自然便是沒有出師的資格的。

任何一個想要在師門底下另豎旗幟，想要借師父的大名做一些只有自己受益的事情的人，便沒有出師的資格。他們不是死在了蘿莉師父的手上，而是死在了他們自己心中那一顆不安定的心上。如果，他們能考慮到那個曾經拍著手笑著給他們和歌的女子……那個讓他們曾經畏懼而又感到親切的女子……但凡想到師父分毫，都決然不會是這等下場。

自認與諸位師兄相比資質平庸的五方時苦，如今也是寮府出來能夠放到一方陰陽寮做代理鎮守的人物，可想當年那些有趣的師兄是何等的風姿過人。只是最后蘿莉師父給他們的警告，竟沒一人聽進去……

深通占卜之人，曾冒著改寫命運的危險，給了他們最后一條忠告，希望他們能夠收起不安定的心，不要出門去參與當年那場散人與世家之間慘烈的禍事……

導致如今，活到最后的，竟是安安穩穩，答應了蘿莉師父一日不出師就絕不打那一副畫卷的主意的五方時苦。

這些秘辛，安玖自然無從得知。

他只是單純地以為自家師父是最強的占卜師之一，也是最強的封印師之一，靠著天資才得了“怪物”的名號。

或許正是因為這等完全超脫于凡世之間陰陽師們氣質的感覺，才會讓他成為手上沾滿了自家高徒血液的“怪物”數十載后等在陰陽寮里的那間小屋，看著那個表現有些局促的少年，能夠親昵地抱著他的腦袋，給他指出一條占卜師應當看到的道路。

所以五方時苦作為一個師兄，在得知蘿莉師父去了南方之后才會立即從寮府出來，來到平安寮，看自家的小師弟到底是什么模樣。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夠隨時接近小師弟，告訴他，不要試圖去違背蘿莉師父的意愿。

令他慶幸的是，小師弟似乎很親近這位師父，即使她有怪物之名，有怪物之實。

小師弟還和羽輝大人有交情。

那個老頭他有印象，自家師父開始變為“怪物”之前，只有他冒著雨，站在寮府門前，無聲地送她遠去。

就這樣注視著，她從天下笑柄，變為天下大忌。

有時候他會想，或許羽輝大人也曾經受教于師父門下，只是不是那關上門和藹可親的師兄中的一位，而是他看到的，門外暴雨下站在庭院中的人之一。

五方時苦其實也不夠有趣，甚至可以說自覺到了乏味的地步，他清楚自己其實沒那么有天分。

天才永遠都充滿自信，認為自己數十年徒勞的追趕就能夠葬送一位在這活生生死沉沉的陰陽兩界行走過百年的妖孽。

他們的成就，最終也只是那血色的“怪物”中，微不足道的一點罷了。

如今他不是最小的那個師弟了，永遠不需要怪物的翼護了，現在又多了一個小師弟，說明自己一直以來的表現沒有讓她心底最后的那一抹希望徹底隱滅。蘿莉師父愿意讓那副畫卷在他眼前出現，她知道，他已經清楚了自己的極限。

五方時苦這樣的人往往會滿足，也會很善良。

這是這百年風雨中，患難師門得到的血一般的教訓。

五方時苦笑著和安玖說著話，有時候會說起一些曾經名動京都的陰陽師的軼事。

蘿莉師父則面帶笑意，吃著安玖給她削好皮的水果。

金魚姬則乖巧地燒著熱水，規規矩矩地倒茶。

這樣的日子讓五方時苦感到輕松愉快，至少沒有了昏暗的燈盞，沒有他睡下之后隱隱聽到的竊竊私語。

只有安靜的雪花，升騰的霧氣，與安玖斗嘴的金魚姬，還有一位褪去了血色外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