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畫師蝶夢(下)
- 阿爸你的節操掉了
- 陳珣若
- 3034字
- 2018-06-17 13:34:08
若說畫師到底承諾了什么,當年沒有人知道,他們甚至不知道畫師那驚艷眾人的蝶毯是從何而來。陰陽師們謹慎檢查之后得出了“不必理會”的結論。
總而言之,因這一件事,畫師成名了,但是隨后他又消失在山林之中。
當初很多公卿都尋找過畫師,但是最終也都沒能夠成功說服他重新拾起畫筆作畫。于是到了后來,也就逐漸沒人關注這些了。
只有在好友二三聚在一起喝酒的時候,有些風雅人士會看著墻上掛著的那副畫,感嘆當年畫師的往事。或許蘿莉師父也曾經是這些人中的一位,當初喝酒的友人多數已經不在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看著畫卷上的友人,一個人默默地喝酒。
“畫師最終承諾的,到底是什么呢?”小男孩托著下巴,看著逐漸西落的太陽出神。
“用最簡單的筆與紙,畫出天下無人能畫的畫。”五方時苦喝了一口茶,然后望著反射著淡淡橘色光芒的茶水表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誒誒?不是說沒人知道的嗎?”因為驚訝,小男孩的聲線也自動拔高了。
“那是當年,畫師遺留下的畫卷就在我師父手里呢。”搖了搖頭,五方時苦飲下了最后一口茶水。
“……”
安玖也有些出神:“不知那是何等精美的畫卷呢?”
“我看過。確實感覺如同畫卷中人活了過來一般,自那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在普通的紙筆下能有那般靈動的畫作。”
“???什么?你看過?”安玖一臉震驚。
當年名蓋京都的畫師的遺作被自家師父收藏雖然令人驚訝但是也不算是什么特別出人意料的事情了,但是五方時苦能夠看到畫卷這件事本身也不太合情合理……
“哦,當初為了收我當徒弟拿畫卷誘惑我,說能夠出師就送給我……”五方時苦續上茶水,郁悶回答。
安玖的眼神頓時變得滑稽了起來。
手中的紙扇搖了搖,尚存疑問的安玖說出了最后的問題。
“那么,即便是那等精美絕倫的畫作,也不算是完成了承諾么?”
“不算。”
“那不就是邏輯矛盾了嘛,讓普通人畫天下無人能畫的畫作的話……”小男孩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不就是只有變成妖怪才能夠畫了嗎?那妖怪果然還是為了誘惑畫師吧?”
“要說起來的話,難道是妖怪喜歡畫師,所以現身,提供蝶毯,然后讓畫師承諾作無人能作之畫……若真是如此那也算是煞費心機,畢竟誘人墮落可不需要這么復雜……”金魚姬腦洞大開。
“所以這算是個愛情故事嗎?”安玖吐槽。
“嘛,大概吧……”五方時苦用手指抵住下巴,“我想想,畫卷上好像就只有一名女子……”
“畫卷上有啥暫時先不說了,畫師最后感覺到妖怪的心意了嗎?”
“既然他年紀輕輕就能夠名動京都,那么必然是一個專注在畫道上的畫師,畢竟若是懂得人情世故的話至少不可能提出將公卿貴族之代表的黑牙隱匿起來的要求……”五方時苦哭笑不得,“要知道公卿貴族們和武士貴族們就曾為貴族的行為規范爭論至今啊……”
“看來沒有呢……”金魚姬趴在門后,顯得興致缺缺,“果然人和妖是不可能的啦。”
隨后轉向小男孩:“你贏啦你贏啦,最后畫師也沒有察覺妖怪的心意,就是因為對方是妖怪所以完全沒有想到過那方面是吧?你是不是又要說正因為對方是妖怪所以畫師才根本不會想到那方面呢?”
“那是當然!”小男孩昂起了高傲的頭顱。
安玖微微一笑:“說到這里,那些黃昏間匆匆出了朱雀大街,在朱雀門外尋求鄉野邂逅的男子們,是否會因為遇到的女子可能是夜行的妖怪而謹慎呢?畢竟和畫師一樣都是這京都中人,而且那些可能是妖怪的女子看起來和林中的那位女子也沒有區別啊?”
只要沒有明顯的妖怪特征,除了陰陽師,尋常貴族公卿怎么可能分辨得出人類與妖怪。渡邊綱也曾經“熱情”地要送茨木童子回家呢。所以畫師可能當初就只是真的在追求“將美的東西畫下來”這個目標。
“這個……”
“畫師怎么可能知道對方是妖怪呢?”五方時苦看著庭院中樹木枝梢上的樹葉,“直到蝶毯之前,畫師都只見到了林中的女子,或許林中女子和給他蝶毯的女子完全不一樣呢?”
“前后也沒有必然的關聯,或者說,我們能夠得知的故事,也許早就不是當初的故事了,只是前人留下的一些印象與回憶而已。”安玖接話。
“那么這個故事到底要說什么?”小男孩有些懵。
“你看,就只是這么一個故事而已,若要說起來,也不過是畫師的往事,可是一旦扯上妖怪,卻能夠有這些言語揣測。只不過有一幅他的遺作,便能夠牽扯些風聲怪影進來。可見人與妖怪之間,終究是隔著的。”五方時苦將茶水倒在地上。
“你看,若是我就這么簡單地把茶水倒在地上,你能夠想到什么?”
“浪費。”
“你再看。”言語間,竟有一株幼苗長起,剎那間,翠葉欲滴,蜿蜒昂揚。
“這又是想說什么?”
別說小男孩,安玖都有點懵。
總不能說師兄是在惡意裝逼吧?搞得神神道道的……
“我們看不到一些往事的本質,但是如果有知道這件事始末之人告訴你我這個故事的結果,你覺得畫師和妖怪之間到底有什么聯系?”
“什么聯系?”
“沒有聯系。”
“沒有聯系?”
“林中女子,是完全不存在的。事實就是,畫師用活生生的蝴蝶,做成了畫布,他因此獲得了驚人的成就與贊譽,但是他的追求并不是所謂的贊譽和榮耀,而是他心中畫道的極致,無論是用極致的畫布畫筆,還是用普通的畫紙畫筆畫出極致的畫。”
“所以這份執念在他的心中種下了心魔,化為了林中女子,誘惑他畫出這世間的凡人所不能夠畫的畫作……但是他畢竟還是凡人,所以傾盡心血,畫出遺作,所謂的垂垂老矣也是假的,答案就是他遁隱山林不過三日,就被貴族們發現死在了林中茅屋,只留下了那幅絕筆畫作。”
“人死了,自然慢慢的就會被人遺忘,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人懷念過去的時候,做一做往事的談資,”五方時苦似變得冷酷般,一字一句地說道,“妖怪,有些本來就與人無關,但是人卻喜歡自己扭曲的追求推到妖怪身上。比如,疾病,那大多數生病的人難道不是因為住所臟亂難以清潔而患上的病嗎?卻要說是妖怪作亂,最終驚動了那些‘善良’的貴族,請出醫師治療病人,然后讓陰陽師退治掉妖怪,之后一切都結束了,住所依然臟亂,身體依然難以潔凈,這不是妖怪作亂的結果,卻要由妖怪承擔。”
“就好像,貴族們肆無忌憚,害怕的不是祖先的失望與懲罰,而是一個近在眼前的魔王姬。”
“本來與妖怪無關的事情,最終卻推到了妖怪的身上。”
“我師父看過畫師曾去過的山林,別說林中女子,便是一只蝴蝶也沒見到。”
“因為是畫師心中的妖怪,驅使著他,將那些無辜的蝴蝶……做成了一張名動京都卻不過十日便腐爛殆盡的‘蝶毯’奇觀。是他扭曲的追求,驅使著他,要畫出凡人不能畫出的畫作。”
“不是妖怪造成的瘋狂,而是他自己的狂亂。”
“而如今這些人說起畫師的故事,卻感嘆著妖怪與人之間的愛情,說化為林中女子的妖怪是多么險惡,想要用無用的感情陷害一位追求畫道極致的畫師,卻不說畫師當初遁隱山林就是因為他那張‘蝶毯’腐爛導致天皇天顏震怒,最終將他逐出京都。”
“這不過是畫師有關于蝴蝶的一個夢,一個扭曲的追求,卻有很多人相信了。”
“關于妖怪的印象,難道不是因為這些以訛傳訛之人的扭曲說法而定下的么?魔王姬有多么恐怖嗎?不,她只是在捉弄那些張揚跋扈之人而已,沒有殺人,沒有扭曲人的心理,卻被很多人深深地恐懼著,形容她有多么可怕的面容,有多么駭人的行為……你覺得,我們眼前的這只妖怪會有么?”五方時苦說到這里,轉過身,看向小男孩,“可怕的不是你眼前的妖怪,而是人心底的妖怪,令人恐懼,使人扭曲,蒙蔽人的心靈,遮掩人的視線,使人看不清自己,也讀不懂他人。”
“這才是畫師蝶夢的故事,在那么一本無名的小冊中,是畫師絕筆畫作作出之后清醒悔悟的記載,卻被人記載是妖怪見不可為,帶了畫作遠遁,扭曲畫師記憶的證明……其實,帶走畫作的是我的師父,畫師是我未曾謀面的一位師兄。”
“什么?”安玖頓時驚了。
好好的一個故事特么折騰出這么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