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列列車撞在了一起!有些車廂已經(jīng)完全脫軌!人們驚慌,卻又有不少群眾自發(fā)地在救人。
出事的其中一列列車,翻倒在地的車廂上,寫的正是她應(yīng)該在乘坐的D401,窗欞上是暗紅色的鮮血,如同最殘忍的顏料......
在她的眼中,她還看見,在那讓人感到無限悲涼的現(xiàn)場,還穿梭著一些人,那些人都拿著藍(lán)色的本子,召集那些,剛剛死去的鬼魂!
列車事故......
本來,她也是要死去的嗎!
“你原來的車票,是一張死亡車票呢,杉杉。”酉陽的聲音空靈,并一如既往的甜膩,印證了她腦海中可怕的想法。
然而,穆杉卻并沒有看到酉陽。
她的邊上,柳撐著黑色雨傘,傘上滴落1997年香港的雨水。她的眼前還蹲著一只半人高的白色哈士奇,毛發(fā)有些凌亂,一雙細(xì)長的碧色眼睛讓人感到莫名熟悉。
酉陽呢?穆杉望向前方的事故現(xiàn)場,心里猛然一抽,酉陽不會是......因為跟她換了車票,而出事了吧?想著想著,如身體忽然墜入寒冷無人的深谷,眼眶不禁濕潤了,不要啊,雖然那不是多好的一只妖怪,也不是多好的一個老板,但是......但完全不希望死亡帶走他啊!她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在那里一臉嫌棄地數(shù)落她,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笑嘻嘻地說些她聽不懂又似乎很有道理的話,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她的心里如有尖銳的玻璃劃過,很疼。她抑制不住地流著眼淚,慌亂地問:“柳,你知道酉陽在哪里嗎?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柳沒有回答她,但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傳了過來。
“笨杉杉,你哭什么,好像我死了一樣,我在這里好么?”是那只哈士奇竟忽然開口說道。
穆杉抹了抹眼角的淚珠,看向哈士奇:“為什么......狗在說話。”
哈士奇仿佛是無語地嘆了口氣,抓狂道:“這么漂亮的狐貍你怎么可以認(rèn)成狗呢?!”
這聲音,是酉陽!
“酉陽,你沒死啊!”穆杉幾乎是歡呼著抱住了哈士奇毛絨絨的脖子,軟乎乎的溫暖,她心里真的很開心吶!并沒有注意到那只哈士奇竟一時僵住了。
她撫摸著哈士奇頭上的毛毛:“......可是酉陽,我記得上次,你的原形明明是更大只的啊......”
“......你覺得我要是現(xiàn)出原形,這里不會亂上添亂么?”
“哦,也對。”
“......杉杉,你能先把你的人類爪子從我潔白的美麗的毛發(fā)上拿開么?”
穆杉縮回手,一邊嘟囔道:“可狗狗啊貓貓啊,這些小動物不是都很喜歡這樣么?”
“可是人家不是狗狗,也不是貓貓,”哈士奇,不,酉陽轉(zhuǎn)過頭去,“人家是一只高傲的狐貍呀!”
穆杉不禁喜極而泣。她丟失了所有的行李,包括她的手機(jī)、錢包、衣裳等,但酉陽和柳,都還好好地在她眼前。
她是幸運(yùn)的。然而,很多人都沒有她這么幸運(yùn)。
酉陽似乎困乏地瞇起雙眼打盹,柳拿起藍(lán)色的本子走向現(xiàn)場召集魂魄。穆杉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點什么,她跟著柳走進(jìn)混亂的人群,不過,她不是去帶走亡者,而是去幫助救援,盡量地,讓無常們帶走的亡魂,少一點,再少一點......
明天晚上就是除夕,新年即將來臨。而很多人,已經(jīng)來不及和家人一起過年了。她在幫助將一名受傷的乘客送上擔(dān)架后,十分鄭重地借了別人的電話,給家里打了電話。
聽到電話里父母喜極而泣的聲音,穆杉也不禁流下淚來。
她在趕來的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父母,相擁而泣。
爸,媽,女兒回來了。
這么簡單的話語,想必今夜,很多父母是等不到了。她回過頭,看到有離開的亡魂站在自己親人的身邊,想要去安慰,手卻穿過了親人的身體;看到有現(xiàn)場確認(rèn)了兒女尸體的父母崩潰大哭,相伴在身邊的人,幾個小時前還鮮活地通電話,如今卻已陰陽兩隔......她不禁感到無力的悲涼。
人活著的時候,常常會忽視最親近的人,并因為一切自以為重要的東西去和他們吵架。這是因為還擁有著,一旦有一天,最親的人離開人世,我們會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瘋一樣地,愿意用所有那些看上去很重要的東西,去從死神手里換回他們,然而,死神,從來都不需要這些你以為你最珍貴的東西,因為他早已奪走了你最珍貴的東西,你最親的那個人的生命。
世上無大事,除卻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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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杉的家人沒有車子,一家子是打車回家。坐在計程車上的時候,天空似憐憫般下起了寒冷的冬雨,隔著滴落著雨滴的車窗,穆杉看到柳撐著傘,和變成哈士奇的酉陽站在車站出口的地方,遠(yuǎn)遠(yuǎn)地靜靜地看著她。
窗外的景色恍惚而模糊,卻又因絲絲冷意讓人鮮明地知道這是現(xiàn)實。
他們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與她一起同行。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她總覺得這兩個月的生活有如做夢一般。當(dāng)車子疾馳而去,看不見他們身影的時候,她總覺得,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他們不在,自然也沒人告訴她,在1997年的那場經(jīng)歷是怎么回事了。她并不知道,如果這件事情被說出去,會驚動隱藏在這個世界的所有異族。
回去的路上,穆杉問起父母,有沒有在1997年收到一封來自香港的信件。
穆杉的爸爸點了點頭說:“有啊,里面說的都變成真的了。那時沒相信,哎,那封信還是署你的名字,我還以為惡作劇呢。”
這并沒有讓穆杉感到甚至一絲絲的失落,因為她從父母的言談中得知了另一件事情。
爸爸告訴她,外公說,明天過去老家,給她做她最愛吃的方便面醬料炸肉。
在她的腦海中,剎那竟也憑空多出了一段記憶,一段因為小時候見到未來的自己,從而在大學(xué)的時候保護(hù)了自己最親的人的記憶。
世上,還有什么比親人的回歸,更珍貴更讓人激動的東西呢?
便是讓她再次進(jìn)入那如咒怨般恐怖的世界,甚至是更加恐怖的世界,乃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她也愿意......畢竟,世上無大事,除卻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