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濕的淚水流下,那一夜,大雨傾盆,梨花樹下上吊的女子倒確實是楊玉環(huán)。
泛黃的畫卷展開,這是佛堂前的一個房間,燭光搖曳。她瑟瑟發(fā)抖地跪在角落里,眼前,貴妃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
高力士的聲音傳了過來:“再過一會兒,就有將軍來驗尸了。人我給你準備好了,你可真的有辦法救貴妃?”
黑暗中走出一個人來,他戴著黑色的斗笠,穿著白衣,看不清模樣。
那人只點了點頭,并不說話。只見他解下貴妃腰間掛著的一條鵝黃色絲巾,將絲巾覆在貴妃的臉上,嘴里念著她完全聽不懂的咒語。
片刻后,他將絲巾揭下,只聽得高力士驚呼一聲:“這......貴妃的臉......臉變得......”
高力士的目光向她看來,她抬起頭,驚恐地看到,貴妃的臉竟變得和她一模一樣!再沒有那傾城的美貌,卻依然,活著......
之后,那戴著斗笠的人走向她,手里拿著那一條鵝黃色的絲巾,絲巾上尚有貴妃最愛的龍腦香。
“別怕,戴上它,你會擁有你夢寐以求的容貌。”那人說著話,聲音好聽而魅惑,像是個女人。
他為戰(zhàn)栗的她系上了絲巾,絲巾越系越緊,她已然不能呼吸,她的手不停地抓著,然而卻無法在那人的手上留下一點點傷痕!
她只記得,斗笠下的那張臉,有著漂亮的下顎,而在奪去她生命的瞬間,她看到了一抹淺淺的笑意,好看卻殘忍的笑意。
她的靈魂緩緩升起,她看見被絲巾勒死的自己雙目突出,卻擁有著,她曾夢寐以求的,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容貌,楊玉環(huán)的容貌......而楊玉環(huán)坐起,卻長著,她那平凡的容顏!而高力士,則珍而重之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包著黃布的東西,遞給了那個神秘人......宛若交易!
一聲奇怪的咒語響起,她似乎被人狠狠一拽,進入了絲巾里......
從此之后的世界,只有傾盆的大雨,大雨中一個佛堂,佛堂前一株梨樹,梨樹下吊死了一個女子,十年、百年、千年地被吊在那里,不能哭喊,不能動彈......那個女子,不是楊玉環(huán),是她,玉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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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雨水打濕了她的衣服,雷聲轟鳴中傳來一聲女人的嘆息。
“我已經(jīng)放過你,你又為何自己來送死?”
穆杉緩緩醒轉(zhuǎn),大雨傾盆,大雨中一個佛堂,佛堂中只幾支香燭搖曳,佛堂前一株巨大的梨樹,梨樹下躺著一個昏迷的女人,背對著她站著一個長發(fā)女人。
昏迷的人有著絕世的容顏,是楊玉環(huán)。站著的那個女人回過頭來,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空白的臉,是她......
“你是,玉朵?”穆杉站起身,雨水打濕了她的發(fā),她的衣服,從她的眉尖處往下巴流淌。
女人點了點頭:“是啊,你都看到了,那不堪回首的過去?!?
穆杉看向躺在地上的楊玉環(huán)說:“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恨她的。不是她的錯。”
“胡說!”玉朵忽然逼近到她的眼前,“如果不是她,我的主子會那么難受?你也看到了,就算轉(zhuǎn)世,他依然要為她而醉酒。如果不是她,我又怎么會死?我侍奉她多年,為什么別人要她死,卻由我來替死?我是什么?有沒有人問過我的感受?!我做錯了什么,就要困我在此千年?!”
穆杉卻并不退縮:“我知道為什么。因為她是貴妃,而你是丫鬟。發(fā)生這悲劇的根本原因是,那個時代沒有人拿丫鬟的命當命!至于困在這里千年,你應該找那個困你在這里的人報仇!”
玉朵猛地伸出手,掐住了穆杉的脖子:“呵呵,小丫頭,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你以為你說幾句話,就可以讓我放下千年的仇怨?你可知道,那個人跟我說過,我殺了你,就放我出去?”
穆杉喘不過氣來:“可是......你沒有......”
玉朵似乎猶豫著,終究松開了手:“反正不用我動手,你魂魄進來這里,呆久了,你和楊玉環(huán)一樣,都會死去。禁制被二次觸動,我們現(xiàn)在,誰都出不去了。”
“......玉朵,不是的。他們說,只要你放下愁怨,就可以解開死結(jié),就可以重新開始的?!?
“真的可以出去?”
“嗯,只要你不再怨恨?!?
“可是你讓我如何不恨呢?我恨世界的不公,我恨他人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恨......”
穆杉大聲說道:“你恨又有什么用呢?你再恨,也只是折磨你自己。殺死你的人說不定早就死了,只有你還在折磨自己。你不是為不愛你的李瑁而活,也不是為了你的過去而活,更不是為了你的仇人而活!既然可以重新開始,你不如活出你自己的精彩來??!你想,此刻楊玉環(huán)在這里即將死去,你就很開心了嗎?”
玉朵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說:“穆杉,你很傻。不顧自己的生命,明明希望渺茫,卻妄想三言兩語勸說一個千年厲鬼。你說,你這么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雨水滂沱,玉朵的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五官來,那是一張平淡無奇的五官,小眼睛,塌鼻子,實在沒有半點漂亮,如果穆杉認識之前的楊蕓,她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楊玉環(huán)頂著玉朵的臉生活了很久很久。但是此時,這張臉上有了一絲不一樣的神采,仿佛溝渠里的野草也見到了陽光,只見她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說:“可是怎么辦呢?我竟然被這么傻的你,給說動了?!?
滂沱的大雨竟停了下來,吊在梨樹上的白綾也落了下來。玉朵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忽然變得焦急:“穆杉,你要小心,他就在你身邊......”
話音剛落,四周的一切都如鏡片被敲碎一般,強光刺眼,“嘩啦”一聲!穆杉只覺得震耳欲聾,神識如雪花般散開,墜入黑暗......再也不知道,玉朵想告訴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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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陽,玉朵去了哪兒?”
“自然,是去了她該去的地方。”
“酉陽,楊玉環(huán)和李隆基呢?”
“他們陰陽相隔卻相愛,據(jù)說冥君很是頭疼?!?
“酉陽,李瑁,不,李銘呢?”
“嗯,他的新娘剛剛出生......”
“是玉朵嗎?”
“誰知道呢?!?
“酉陽,那你這次也有收眼淚嗎?這次,又是什么眼淚呢?”
“是成全的眼淚?!?
“那為什么平時我們店里送走的客人,很少會有這種發(fā)光的眼淚呢?”
“......杉杉,你怎么這么多問題?地拖好了嗎?是想要扣工資么?”
穆杉趕緊閉了嘴,她到了今天下午才醒來??雌饋砹臇|西還是有些副作用,或者說,這些任務都存在著一些危險性。不過,她從不后悔。人生這么短,她覺得至少她沒有平庸一輩子,她見證過那么多故事,也發(fā)揮過自己的作用,精彩過,便知足。
她還記得,昨夜玉朵對她露出微笑后,她心里特別地替玉朵高興。不過酉陽說,她總是像智者一樣勸慰別人,卻像傻瓜一樣折磨自己。比如,為本月拖欠的工資與他耿耿于懷,絲毫不知何謂“放下”。對此,她萬萬不敢茍同。
此時,她拿著拖把,推開玻璃門透氣。
古銅色的鈴鐺發(fā)出動聽而熟悉的聲音,外面陽光燦爛,瓦藍的天空一碧如洗,行人往來,相安無事。
雖然哈一口氣,依然可以看見白色的水汽,但是她知道,無論多長的冬天,都是會過去的。
她并不知道,那多年前吃人的黑夜里,玉朵面前的人摘下斗笠后,赫然,是她認識并熟知的一張臉,卻露出了她熟悉卻又不熟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