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雁平山，層巒疊嶂，蒼峰翠岳之間，是纏綿不斷的流水，滋潤了一方水土，孕育著萬千生靈。四季如畫，只是在那個歲月，再美的風景，都難有人欣賞。幽幽的山林換不來一寸心靈的寧靜。

“人間”姓人名間，五十年前，被批成右派，離開京城到山區接受勞動改造，數年之后，人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積極配合，后來又在一些報刊陸續發表了幾篇謳歌時代的詩歌作品，所在農場受到表彰，他本人也得到相關領導的關注，為了能夠使人間有更多時間創作，領導調整了他的改造方式，讓人間和妻子共同看管一片林場。

人間的妻子姓秋名水，出身書香世家，知書達理，人間被改造這些年她不離不棄，反而苦中作樂，兩人感情日深。人間被打成右派之際，他們已經有一個女兒叫人雨虹，剛滿月?？醋o林場的日子要比在農場勞改舒適得多，不僅勞動強度降低了，飲食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林子里有不少野菜、菌菇、野兔，人間每天早起圍著林場巡邏，順道挖一些野菜，偶爾還能捕獲一些野兔，這些他都不敢獨自享用，大部分風干儲存，等到每次有領導帶工人進山伐木的時候，他會把這些保存的野味悄悄送給那些領導，以換取生活的寧靜。每次做這些事的時候，人間的內心都是一種煎熬，他從心底里鄙視自己的這些行為。

寒來暑往，又是幾年過去，人間發現來山里的人比之前多了起來，這些人大多是來考察，經常有縣里的領導高官陪同，有時還有外國人，聽談話好像是考察山里的礦藏。

人雨虹八歲那年，考古界發生了一件轟動全世界的大事，在千里之外的秦嶺，因為幾個老農挖井時無意中挖出幾個陶人，使得沉睡近兩千年的古墓葬群重見天日，進而在全國掀起一股考古熱潮。各地久負寶藏、墓穴、古都等傳聞的山林、湖泊、沙漠等地都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探險者。為此，到雁平山的人也隨著多了起來。人間已經看護山林已經很多年，熟悉山里的情況，有時會被來人請去做向導。

那年深秋，樹葉已有些微黃。清晨時分，人間吃過早飯，在院子里逗了一會兒小雨虹，遠遠看著妻子在屋子里收拾打掃，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他像往常一樣背上一只大竹簍，在院子里大聲與秋水告別，囑咐雨虹乖乖聽話，等晚上回來給她帶鮮花和野果。這個季節，山里的果子都已熟透。

還沒有出門，人間便望見遠處山路上走來了幾個人。這種情況他已經見過多次，早已習以為常。他把院門帶上，站在路邊。往常進山的人們路過的時候，大多會向他打聽一下路徑，如果他們去的方向與自己同路，自己就順便帶他們過去。

不一會兒，這幾個人就走到人間的跟前。一行五人，和人間預計的一樣，這些人是來考察，并且是縣里來人陪同，他們請人間幫忙引路，人間沒有推卻，欣然應允。

翻過兩道山梁，就看到了一片林區，人間邊走邊介紹，把林木種類，山中特產，民間傳說，事無巨細想到哪說到哪，人間講得不厭其煩，來的幾個人也都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會有回應或疑問，遇到一些有特點的地方就會拿出相機拍攝。從他們的話語中，人間得知其中有兩個外國人，一個縣領導，一名司機，一名秘書。

沿著山路一直往前，往常，快要走到山林盡頭的時候，人間就會沿著林子往左拐，今天這幾個人，對于人間正野雜陳的講述非常感興趣，不肯放過這個“免費向導”，極力挽留，希望人間再陪他們多看看。人間本來也閑來無事，多陪一會兒也無妨，中午簡單休息飲食，人間就繼續帶著大家繼續穿峽過隘，走向右邊大山深處。

右邊山區樹木不多，礦藏豐富，除了蘊藏幾種金屬外，更多的是煤炭。距離人間的林場幾個山頭之外，有幾家小煤礦正在開采，而附近地區還無人開發，原因是地下煤層常年燃燒，開采困難。有幾處山坡，隱約可以看到有煙氣升起，每當路過，人間都會指給這幾個人觀看，這些人也總會拿著望遠鏡向遠處山坡眺望。

這樣邊走邊看，轉過幾個山坡來到一處險要的山谷。山谷兩側坡勢較陡，巖石縫隙長滿了灌木荊棘，人間告訴這幾個人，他一般最遠走到這里就會返回，再往里，人跡罕至，原始森林里有野獸出沒，只有少數獵人或者藥農會繼續往里。人間勸大家就此折回。

幾個人拿出望遠鏡向四周觀望，又向人間手指的遠處眺望了一陣，似乎心有不甘，看看表，領頭的外國人跟縣領導說了幾句，縣領導滿臉笑容，親切的跟人間說道:“人師傅，你看現在離天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兩位是國外的專家，千里迢迢來一次不容易，就辛苦您再帶我們往前走一段，好不好？”

人間很為難，以前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照理說，不是從小在山里長大的人，對大山有一種由衷的敬畏，特別是暮色降臨，黑黝黝的山峰就像是巍峨的神秘巨人，把人類比得異常渺小。以往，他這樣勸來人的時候，對方都會非常痛快，人間怎么建議，對方就怎么聽從。人間看看手里為女兒采集的鮮花，想到那張盼望自己回去的笑臉，心中很不情愿。他對縣領導說道:“領導，夜里走山路會很危險。”

“人師傅，這是李書記，他都不怕危險，你怕什么？”李書記還沒有說話，旁邊的秘書搶著說道。

“小牛，別這么說，我們身先士卒是應該的，人師傅可沒有義務幫我們呀！”李書記制止秘書小牛，然后還是笑容可掬地對人間說道:“人師傅要不你先回去吧？”

李書記這樣說讓人間很是惶恐，他想起自己被無端打成右派，天天被批斗的日子，那種經歷讓他不堪回首。人間強裝笑臉:“李書記，只要您不怕，我就不感到害怕了，您想去哪，我就帶您去哪？”人間說完，惡心自己都想吐。

李書記聞言呵呵大笑，對左右的人說道，“我就說人師傅覺悟高嘛！看看，有這樣的人民群眾，何愁我們的偉大事業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