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里的煙草味兒嗆得人眼睛不舒服，汗味腳臭混雜；因天氣寒冷，船窗都關(guān)著，空氣變得混濁。

魁內(nèi)睡了，呼嚕打得山響。吵得睡在上鋪的海龍用布堵住耳朵，還用枕頭蓋住頭部也不管用，翻來覆去難入眠。

唐斌爬進自己床位，透過圓形船窗，月亮照在中艙位置的水波上。他枕著濤聲，如同童年搖籃，翻閱幾頁書，發(fā)睏，睡著了……

突然，“叮叮叮”幾聲鈴響，值班員在瞭望臺上大聲呼叫：“有情況！”

唐斌剛躺下不到一個時辰，一聽有情況，馬上穿衣套褲，跑出艙外。

魁內(nèi)看臨床的如欽還在呼呼大睡。他臨睡前喝點老酒，睡得就像木頭一樣?？齼?nèi)一邊叫一邊搖晃他的腦袋。他酒氣四泄，面紅脖子粗，仍然不醒?？齼?nèi)急忙去廚房打來半瓢水，就臉部潑淋下去。

“啊呀呀，怎么下雨了？”如欽大夢方醒，抬頭看見魁內(nèi)兇神惡煞地站在床邊。他睡眼惺忪地，“讓我多睡會兒，別吵我！”

“吵你個頭，海盜來了！快起床！”魁內(nèi)喊道。

“海盜，海盜來了？”如欽一時醒悟，手腳忙亂起來。原來，他聽從魁內(nèi)的話，多喝幾杯老酒，不讓暈船，睡個安穩(wěn)覺。不想，一喝就醉倒了。

駕駛室，唐學舉起望遠鏡，發(fā)現(xiàn)在炮臺山外側(cè)海面，一艘三桅大帆船從北方駛過來。

他說：“航行時黑燈瞎火，不顯示燈光，其本身就令人生疑。注意觀察，全船熄燈！”

唐斌在身邊大聲傳令：“全船熄燈！”

“又有一艘。”唐斌指著遠處說。夜色朦朧中可見大船的輪廓。駕駛室的人，頓時伸長脖子向窗外瞭望。

“共三艘?！碧茖W把望遠鏡遞給唐斌，說，“看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傳令下去，準備戰(zhàn)斗！”

“叮叮叮”，這是一陣急促的鈴響。船艙里睡覺的水兵，一聽是戰(zhàn)斗警報，迅速地穿上水兵服，操起槍械，魚貫而出。

三艘帆船，駛近炮臺山西南邊的海面，依次落帆泊錨。

駕駛室，唐學、唐斌、魁內(nèi)、如欽等人在商量對策。

唐學說：“果然不出所料，這三艘帆船就是海盜船?？磥?，他們對我們有所了解。不像以前，開進洞頭洋如入無人之境。洞江輪，對他們是一種威懾。況且，他們現(xiàn)在也不敢擅自行動，開始結(jié)伙作案。據(jù)我了解，那艘大船就是林冠山指揮船。它叫綠眉毛?，吃水300多噸，是一艘善于沖鋒陷陣的三帆戰(zhàn)船；另外兩艘是白底船?！?

“為何停在那里？”唐斌滿腹疑問?！笆欠竦却齾R合其他海盜船？”

“憑直覺，他們是在等待潮汐。”唐學掏出懷表看了一眼，“他們大船不敢進港，如果一開進洞頭港，就成了甕中捉鱉。所以說，他們會用小舢板偷渡進港。今天是農(nóng)歷初八，現(xiàn)在是晚上11點鐘，海水漲潮，凌晨3點后海水才返流退潮。他們可能會在平潮水?前一兩個小時出動，順著漲潮水辦完事，再順著退潮水返回。真是老謀深算！與如此一群精明海盜打交道，非掌握一些海洋知識不可?。　?

“唐學兄分析得有道理！”唐斌說，“海盜真夠狡猾！”

果然，凌晨時分，一艘大船有所動靜，放下兩只小舢板……

“現(xiàn)在怎么辦？”唐斌說，“是不是先下手為強？”

“再等一等，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好戲還在后頭！”唐學說罷，把煙斗咬在嘴上，猛抽一口，先把煙憋在口中，再舒口氣，白色煙霧如從山頂噴出的瀑布，潺潺而下。似乎問題也就隨著煙霧的散開而得到解決。他雙目緊盯著黑幕下海面的動靜，似乎想透過黑暗中的波浪，看到事實的真相。

另外兩艘海盜船，又分別放下四只小舢板。六只小舢板開始劃往洞頭宮口。

唐學認為時機已到，左手用力一拍船板，下令：“起錨，開船，全速前進！”命令通過話筒傳到機器間，輪機員立即讓機器轉(zhuǎn)動起來。一陣轟響，機艙里傳來陣陣馬達發(fā)動時富有節(jié)奏的轟鳴聲。一股濃煙從大煙囪噴薄而出，宛如雄獅的一聲怒吼；又像一條大鯨魚，撲向獵物。夜行中，船后拖著一條磷光的尾巴，好像放鞭炮沖天時尾巴留下的那一股股硝煙。

“沒風三尺浪”，老漁民形容半屏山東南海面總是風大浪高。今晚，海面卻風平浪靜，適合行船作戰(zhàn)。從烏羅嶼到炮臺山，中間這段海面，就是半屏山水域。兩者直線距離四五海里，行船也就十幾分鐘。

此刻，海盜船也發(fā)現(xiàn)洞江號。三艘船重新升帆，氣勢洶洶地撲向洞江號。

“一對三，這如何交戰(zhàn)？”唐斌問。他心里沒底，敵眾我寡，對我方不利，不免有所擔心。

“你認為呢？”唐學故意反問唐斌。

唐斌思忖片刻，說，“常言道，擒賊先擒王，先打林冠山！”

“林冠山留到最后再打！”唐學分析道，“這三艘海盜船，只有林冠山的船最大最威猛，其他兩艘略小一號，實力也應該略遜一籌。章魚有八爪，我們先砍掉這些爪牙，各個擊破，最后，再和林冠山?jīng)Q戰(zhàn)！”唐學說，“大家注意，集中火力全部對準內(nèi)側(cè)那條白底船。等待命令，做好撞船準備！”

唐學準備用洞江號堅固的裝甲，撞擊海盜船。從空中看，洞江號乘風破浪；三艘海盜船一字排開，欲與洞江號決一雌雄。

臨近海盜船時，唐學命令：“開火！”

雙方火力全開，子彈飛梭，一陣激戰(zhàn)……頓時，唐學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現(xiàn)象。就是海盜們射擊的子彈，打在洞江號的船舷或駕駛臺上，都不會發(fā)生流彈亂穿亂飛。按常理，子彈打到木船上，子彈要不就直接穿過木板或者嵌入木頭里。打在鐵質(zhì)的船體，由于角度的關(guān)系，有些子彈往往會亂飛亂穿，傷及無辜。當時新購洞江號，唐學經(jīng)歐陽老人指點，決定在其船體外加裝漁網(wǎng)棉織物，真是有先見之明！洞江號就像添加一道護身符，刀槍不入。

“左滿舵！”唐學說。

“左滿舵！”操舵員復述道，“滿舵左！”

等待內(nèi)側(cè)那艘白底船明白洞江號意圖，欲及時避開轉(zhuǎn)舵，已經(jīng)來不及。只聽一聲“轟”響，洞江號借助動力的慣性，一頭撞上海盜船的中艙。船板霎時開裂，船體開始往一側(cè)傾斜。幾名海盜未及站穩(wěn)，就從船沿被拋擲到海里……

另兩只海盜船，馬上從左右方向包抄過來，夾擊洞江號。洞江號迅速后退。等待與海盜船保持一段距離，重新又全速前進。這次，洞江號要正面撞擊另外那艘白底船。

白底船孤注一擲，也不作任何規(guī)避動作，正面迎擊洞江號，頗有同歸于盡的做法。這時，“綠眉毛”悄然地從側(cè)面快速駛來，想撞擊洞江號。

唐學想，在這種場合，絕對不能近身作戰(zhàn)，否則，一旦被困住，便成了他們盤中餐。洞江號一個急轉(zhuǎn)彎，巧妙地躲開白底船的正面撞擊。繞到它后側(cè)，就勢一撞。剎那間，洞江號尖銳的船頭楔進了白底船的船體。一聲巨響之后，海盜船尾部立刻出現(xiàn)一個大窟窿。木板、鍋碗、雜物叮叮當當直往海里掉。

同時，“綠眉毛”迅速靠攏，站在船舷一側(cè)的海盜，奮力拋出十幾個三角拉鉤。拉鉤像長了翅膀的怪物，迅速地鉤住了洞江號船舷護桿。剎那間，海盜們像猴子一樣，紛紛跳躍到洞江號。雙方近距離，展開貼身大搏斗。

魁內(nèi)耍雙斧，單挑使大刀的沈辰。沈辰是個三十幾歲的青壯年，他身材魁梧，機智勇敢，是林冠山海盜生涯的左右臂。如欽抄大刀，對打用長劍的林寅。林寅長得牛高馬大，一身力氣。跟隨林冠山走南闖北十幾年，是林冠山得力干將之一。唐斌使雙棍，帶領(lǐng)水兵對付眾海盜。唐學和海龍，則在駕駛室用槍射擊。雙方打得不可開交。

海盜被打倒一批，又飛躍過來一批。原先被洞江號撞傷的海盜船，也重整旗鼓，窮兇極惡地撲過來。還有那六只小舢板，像幽靈一樣從海面上冒出來，一起吶喊著劃過來。

這時，林冠山大喊一聲：“海龍在駕駛室，活捉海龍有獎！”海盜們聞訊，不由蜂擁而至，沖向駕駛臺。

魁內(nèi)和如欽一看勢頭不對，馬上撤退到駕駛臺下面守衛(wèi)著。兩人就如同兩堵墻，巋然不動。見人砍人，見鬼殺鬼。在他們身后，就是駕駛臺，那是洞江號的心臟和靈魂，容不得絲毫侵犯。

魁內(nèi)胡子拉茬，又使雙大斧，儼然《三國演義》張飛將軍再世，長板坡大吼一聲，逼退曹軍十萬精兵。海盜雖歷經(jīng)沙場，與各種人物交過手，殺過人。然而，在魁內(nèi)面前，見其人，還是畏懼三分。一旦和魁內(nèi)交戰(zhàn)，那雙斧鋒利，力度大，也是真功夫。如欽也威猛，更有狼狗在身邊，越打越勇。況且，自己是在主戰(zhàn)場，草木皆兵，士氣大振。沈辰和林寅帶領(lǐng)眾海盜，發(fā)動幾次進攻，沖上來一波又一波，均被他們打得趴在甲板上，或逃跑了。

唐學看得真切，縱然眾水兵盡力拼殺，如此這般戰(zhàn)斗下去，他們的體力會漸漸不支，更何況林冠山的人馬是越來越多。想到此，他立即喊道：“唐斌，趕快把鐵鉤繩子砍斷！”

唐斌接到命令，一看情況危急，就立即呼喊：“大家趕快把鐵鉤繩子砍掉！把鐵鉤繩子砍掉！！”眾水兵，一邊抗擊海盜，一邊舉起兵器砍向鐵鉤繩。鐵鉤繩一一被砍斷，海盜船開始分裂洞江號。

但是，系在船頭的那根粗纜繩，卻“綠眉毛”牢牢地捆綁在一起；洞江號，幾乎是拖著它高大又笨重的船體一起后退，速度很慢；前面那兩艘白底船近在咫尺，站在船舷的二三十個海盜，準備把飛鉤拋過來；那六只小舢板也已經(jīng)靠近，有幾個人已經(jīng)迅速地爬上洞江號，參戰(zhàn)了。

一旦三艘海盜船圍住洞江號，區(qū)區(qū)近三十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會被活活吞吃掉。俗話說，龍虎也怕猴群。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唐學急中生智，用駁殼槍一瞄準，“啪啪啪”三聲響，纜繩應聲而斷。洞江號借勢全速后退，終于脫離了海盜船的追擊……

海盜船，見追趕無望，只好放棄；沈辰和幾個海盜，還滯留在洞江號上負隅頑抗?？匆姽律碜鲬?zhàn)，亦紛紛跳海逃命了。

唐學視察傷員情況，唐斌上前匯報：“有兩個受重傷，剛才只做簡單包扎，需要及時救治，否則，恐怕會危及生命！還有七八個受輕傷，其他人沒事?！?

“那救人要緊，馬上返航！”唐學說。他想起那年戰(zhàn)友張振聲，在打擊海盜時就是因為大腿受傷流血過多，搶救不及時而犧牲的。

洞江號鳴笛，機器轟鳴，打開探照燈，發(fā)現(xiàn)海盜沈辰等幾人在寒冷的海水里掙扎，呼叫救命。

有水兵舉槍要射擊，唐學立即制止道：“不要開槍！”并對唐斌說，“丟幾個救生圈下去！”

過了許久，沈辰等幾人，才被同伙救起。三艘海盜船，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灰溜溜地駛離了洞頭洋……

?綠眉毛——該船產(chǎn)自浙江鎮(zhèn)?？h，是當時有名的帆船。三帆，無風時駛槳，有風時駛帆。

?平潮水——指海水漲最高時，準備要退潮了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