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來豫東學(xué)府本不是為學(xué)習(xí)的,且對于一個曾征戰(zhàn)數(shù)年的將軍而言,武學(xué)府所授的那些東西未免過于簡陋,于她而言,學(xué)之無用。
因此一段時日后,她便向先生請假。獨身一人來金陵城內(nèi)的街道閑走一番。
應(yīng)天府的米鋪因供應(yīng)不足,在年后不久便已關(guān)閉。但由于杭州府有一座茶莊,沈昭便讓謝響將原先是米鋪改成茶葉鋪,同時附上了食鹽販賣。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春茶陸續(xù)上市,茶葉鋪的生意愈發(fā)好。雖比不上大的鹽商茶商,但每月下來,盈利亦不少。原先的事亦不太耽誤。
這也算是真正屬于她的鋪子,因此便趁著空閑時候來看一看。鋪子的地段不錯,生意亦是極好。伙計見到有客人,立馬就迎上來,滿臉堆笑,“公子請進,不知您想看點什么?”
沈昭淡淡地笑了笑,低聲同他說道:“跟你們掌柜的說,寧五爺來了。”
她在沈家行五。
伙計雖不知曉寧五爺為何人,卻清楚眼前這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來歷不凡。他當即笑了笑,恭聲道:“請公子稍等會兒。”
轉(zhuǎn)身就往里走。
不多久,竹木門簾便被掀起來,走出個身材中等,臉方目窄的中年男子,嘴邊蓄了短胡須,穿著茶色綢衣,很有商人的模樣。
他看到沈昭先是露出幾分疑惑的模樣,在不經(jīng)意間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才快速上前,溫聲笑道:“不知五爺來了,有失遠迎。還望五爺多擔(dān)待。”
言語間多是拘謹,少有輕松自然。
沈昭不動聲色地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聽謝響說,你將這里打理得極好,我方才瞧了一下,果然不錯。這生意可比旁邊那兩家要好上許多。”
“大掌柜抬舉小人了。”掌柜的拱手笑了笑,神色動作愈發(fā)恭謹。應(yīng)天府的鋪子雖在沈昭名下,但她從未來過,之前都是交給謝響打理的。
這里的伙計掌柜都知曉背后的大東家叫寧五爺,卻只認識大掌柜謝響。若不是前些時日,謝響寫了信過來言明寧五爺會來鋪子探查一番,他今日只怕會將這小公子置之不理。
只是盡管此時已見到人,他心里卻仍舊有幾分疑惑,實在是這小公子瞧著未免年紀太小,跟他想像中的東家相差甚遠,不像是有如此龐大的產(chǎn)業(yè)的人。
這些思緒在他腦海里轉(zhuǎn)了幾個彎,臉上的笑容卻愈發(fā)殷勤,“這都是五爺您指點有方,這條街上的茶葉鋪進的茶葉都不如您從茶莊進來的。因此客人們都喜歡來這里。”
沈昭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必拘謹,我今日來不為查賬。能把生意做上去,你這能力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這便是敲打了。
鋪子里的掌柜總會有貪圖蠅利的時候,這基本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只要不過分,鋪子里盈利又在,東家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沈昭亦不例外。
“五爺過譽了。”掌柜的臉上笑容未變,心里頭卻悄悄松了口氣,“小人不敢當,不敢當。”
說著,他又示意沈昭往里走。
“五爺,您請。”
沈昭微微頷首,抬腳往里走,又一面吩咐道:“把裴先生喊過來見我。”
掌柜的聞言,心中頓時一片敞亮,直至此時,他才明白這寧五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她所說的裴先生是鋪子的賬房先生,但其地位并不低于他這個掌柜。
因為裴先生是寧五爺特意安排的。
他們這家聚義茶鋪原先是聚義米鋪,是金陵城內(nèi)有名的鋪子,不僅僅是所售的大米通透,質(zhì)地好,更重要地是還有個樂善好施的名頭,他這個掌柜更被稱為金陵一大善人。
他每每推辭,言明這都是背后東家的主意。可聚義米鋪的名號卻打出去了。就算如今換成茶鋪,生意依舊興隆。可惜,外人只看到他們樂善好施,卻不知他們幫助的多為寒門學(xué)子。
尤其是那些想去豫東學(xué)府讀書,卻無奈家中貧寒,無力繳納稻米的學(xué)子。米鋪在此處待了數(shù)年,救助的學(xué)子并不少,對他們心存感激,他日高中之后仍有來往的亦不少。
賬房先生頗具學(xué)識,平常亦會同那些學(xué)子有書信來往。他雖不清楚此舉含義,卻知曉東家所謀之事絕不只是為求個樂善好施的名頭。
今日見她來此,欲見裴先生,心里頭亦是明了許多。他將對方請至偏房,隨即便將賬房先生裴元鴻請過來。
裴元鴻年紀不小,五六十歲的模樣,面容清癯,眼神平和,穿著灰布道袍,頭戴網(wǎng)巾,身子骨瞧著有些瘦弱,只是行走起來,步步穩(wěn)當,十分有精神。
他見沈昭一副公子裝扮,忍不住詫異一番。
繼而又歸于平靜。
他知曉自己的這個東家,年紀雖小,又是女子,可才學(xué)見識并不弱于當世男兒。雖極少談及當世之事,可偶發(fā)言論,亦能振聾發(fā)聵。這樣的出色的人,作一下男子裝扮,倒也不算出格。
他微笑著朝她行禮,跪坐在對面。
他早年是舉人,屢試不第,家中亦無親人,甚是孤苦,以致生活艱難困苦。所幸后來遇到沈昭,被安排在此做賬房先生,別的不說,至少衣食無憂。
再者,做這賬房先生并不只是算賬,否則沈昭也不必如此費盡心思尋人。賬房先生主要的職責(zé)是關(guān)注朝中官員動向,尤其是那些曾受恩于聚義米鋪的學(xué)子。
這樣的人說是賬房先生,其實在高門大宅里邊便等同于幕僚,只是所在地不同而已,也不算辱沒的他的才學(xué)。因而此事他亦欣然受之。因此沈昭于他而言,更是形同再生父母。
“裴先生近來可安好?”
待周遭的人皆退下后,沈昭便微笑著朝他問好。
裴元鴻對她向來恭謹有加,又極重禮法,當即便略一拱手,笑道:“勞煩姑娘掛念。我年紀漸大,鋪中伙計掌柜皆對我很是照料,在此過得十分舒坦,并無不妥之處。”
沈昭頷首微笑,“先生過得舒坦便好。平日里亦不必勉強自己,當心身子骨才是正理。”
裴元鴻倒不甚在意此事,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年紀大了,總有些不大不小的病痛,于身子倒并無大礙。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受您之恩惠,自要為您謀事。”
沈昭面露微笑,“先生行事一向恭謹,我很放心。我今日前來,只是想具體瞧一瞧往日那些學(xué)子現(xiàn)今都如何了,可有中第,官居幾品?”
他自是清楚沈昭今日前來的目的,在來之前便已準備妥當。當即便從衣袖里取出一本冊子來,遞給沈昭。
“這冊子上頭記載的名單皆是這些年受米鋪恩惠的學(xué)子,他們?nèi)缃竦那闆r我已詳細寫明,您仔細瞧瞧。”。
沈昭接過冊子,隨即翻開。可見上邊密密麻麻地寫著每個人的籍貫,年紀,受恩之數(shù),來往繁否,以及升遷之道的具體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