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盧正，拜見先生！”

盧氏族長盧正，雖已年過古稀，卻在面對戴越時自執弟子禮，神態間頗為恭敬。

儒家講究“學無先后，達者為師”，盧正皓首窮經，到頭來也就是個族長兼村長，按儒家規矩，自當對聞道在先的戴越行禮。

為何前朝大儒董仲舒能完成罷黜百家的偉業？一則趁著劉徹年少沒什么主意，二則儒家在維持階級統治上確實有一手。

劉邦登基之后，召集儒生制定禮儀，儒家大佬碰頭一合計，最后連劉邦的老爹對要向劉邦行禮。

這幫人雖然干不了實事，舔起來卻是讓上面既有里子又有面子，比宮里那些沒文化的宦官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連皇帝的親爹都要向皇帝行君臣之禮，老大爺向小年輕行個弟子禮又算什么？

戴越之前的學儒生涯大體可以概括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缺乏應對這類情況的經驗，連忙上前去扶盧正，口中連道：

“使不得，使不得！”

盧正儼然是一副犟驢脾氣，固執地行著弟子禮，趁著野味還沒收拾利落，將戴越請進正堂，取出一卷儒家經典開始請教。

儒修武者，以文入武，戴越的理論基礎還是相當扎實的，指點一下盧正當然是不在話下。不過李妄的覺悟明顯不高，缺乏敏而好學的精神，隨便找個機會便出去尋盧隱鋒。

麻衣老者的眼神是絕望的，他沒有任何理由離開戴越左右。

你不夠強，就連自己的信仰都要被強者肆意蹂躪。對李妄而言，麻衣老者是一座高山；對長史戴拓而言，麻衣老者也不過一條忠犬。

盧隱鋒正和幾個同輩敘舊，劉二狗三人無處可去，只能陪在一旁靜靜待著，偶爾有人問到他們，便簡單答上幾句，無人提問的話就逗一逗身邊的幾個小毛孩。

小毛孩們倒也不怕生，反倒對幾人身上的環首刀比較感興趣，上了年紀的人大多喜歡孩子，劉二狗刀不出鞘，耍了幾個把式，喜得一幫小毛孩拍手直叫。

李妄好歹是盧隱鋒的上司，見李妄過來，盧隱鋒便向幾個同輩介紹了一番。

“年少有為！”

“少年英雄！”

都是常規操作，李妄對這樣的稱贊已經免疫了，厚著臉皮默默接住。

客套話說上兩句也就結束了，主角依然是盧隱鋒，也許是有關盧隱鋒自身的情況問了個差不多，就見盧隱濤不經意地問道：

“這些年怎么也沒見著婉姐，她那邊過得怎么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盧隱鋒眉頭一跳，下意識地掃了同僚一眼，慌忙道：

“還......不錯，姐姐......姐姐比較忙，不太方便回來。”

李妄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劉二狗，心中頗為疑惑。

盧隱濤所謂的婉姐，應當就是盧隱鋒的姐姐。劉二狗當時只是說，有關盧隱鋒姐姐的事情，全當沒聽到，卻沒有說明其中的原因。

李妄與盧隱鋒相處這么多天，從來沒聽說過盧隱鋒還有一個姐姐，而且看情況只有劉二狗知曉此事，連吳匕和宋隼都是滿臉茫然的樣子。

莫非，盧隱鋒的自卑，來源于他的姐姐？

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況且盧隱鋒父母雙亡，姐姐不回盧家村也算正常，盧隱濤便沒再追問。然而盧隱鋒卻感覺此刻全世界的目光都在審視自己，心中最深處的隱秘被曝曬于光天化日，直教人有一種掩面而逃的沖動。

“濤哥，我去收拾一下老房子，晚上住那里。”

盧隱鋒拒絕了盧隱濤等人的幫忙，帶著李妄四人往他家的老房子走去。

看著盧隱鋒惶恐不安的樣子，李妄四人很默契地略過了盧隱鋒的姐姐，一路上閑聊些其他事情，不多時也就到了盧隱鋒家的老房子。

永寧縣氣候濕熱，本來就多有蟲蛇，盧家村地處山林，毒蟲更甚，所以村中民居盡是傳統的高腳樓樣式。

家永遠是一個人精神的港灣，家沒了，家里的老房子也能給予一定的慰藉。

兼之李妄幾人并沒有提及盧隱鋒的隱晦，等到了這處破舊的高腳樓時，盧隱鋒整個人已經放松了下來。

久不住人，高腳樓中塵土成層，待五個不通家務的大老爺們將之收拾得差不多時，盧家村的待客之物已經料理完畢。

篝火，烤肉，自然是有的。

盧家村的男女老少手拉著手，圍著篝火一頓繞，盧正親自出馬，唱了一通晦澀難懂的東西，天知道是《樂經》抑或《詩經》的什么篇目，反正只有戴越和小青聽得津津有味。

直等到盧正回到座位，盧家村才開始表演真正的技術，獨唱對唱合唱，氣氛中終于沒了先前那種曲高和寡的尷尬。

李妄一邊聽著民歌，一邊美滋滋地喝著碗里的菌湯。烤肉有什么稀奇的，在云南郡，菌子才是王道。

炒菌子、蒸菌子、炸菌子、烤菌子、拌菌子，五顏六色，各式各樣，鮮美無比。

云南多野山菌，多到什么地步呢？多到連盧隱鋒這樣的資深山民都不一定認得全。

李妄前世是北方人，穿越后第一次面對這些色彩斑斕的菌子，內心其實是拒絕的。然而在原主記憶的催促下，還是伸出筷子夾了第一口，隨后就很不爭氣地徹底淪陷了。

盧家村靠山吃山，不少稀罕的菌子就是在永寧縣城都吃不到，機會難得，哪里還有矜持的道理。

然而連小孩子都知道，美艷的女人很危險，鮮艷的菌子帶點毒。你去問問云南郡民眾，哪個沒中過野山菌的招。

隔三差五吃點連資深山民都不認識的菌子，不出事才怪。

李妄正打算再盛一碗菌湯，桌子上突然出現幾個小人，手拉著手在如茵的綠草上縱情跳舞。

“老劉，菌子來勁了，幫我帶點烤肉，感覺沒太吃飽。”

李妄拍了拍劉二狗的肩膀，一頭倒下。

劉二狗見多不怪，招呼縣軍幾人將李妄抬回高腳樓，盧隱鋒從村中討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強行灌進李妄的肚子后，幾個人便急匆匆地返回場地，繼續吃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