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黑云襲來，就好像被人拉起一塊巨大的黑布，遮住了皎潔的月色，四周陷入無盡的墨色中。

客棧內紛亂的嘈雜聲在匡章出面后瞬間安靜下來。

鐘離嘟著嘴跟著滿臉陰郁的匡章回去休息，她有些意外秋蘭與那對母子的關系，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子笙想必也預料到了，才會突然提及柔利族的事情。

偷瞄著匡章的表情，她想大師兄應該更早就猜到了，或許知道得更多。

為什么大師兄什么都不和她說呢？是覺得她太任性愛闖禍嗎？

心里有些失落，小師兄若是在就好了，他從來不會瞞著自己任何事。

匡章將鐘離送進房間，打量著重新整理的內室，眼里透著滿意。

折騰了一天兩夜鐘離也真是累了，看見床捂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開始打架，無暇再胡思亂想踢踢踏踏走過去，身子一倒便栽進錦被上不想再動了。

匡章見鐘離突然倒下，嚇了一跳，疾步走過去發現她已經進入夢鄉。

嘴角微翹泛起淡淡笑意：“睡得真快，看樣子真累狠了?！?

轉身走出去交代秋水不許任何人吵到她。

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日頭正中。

耀眼的陽光透過窗欞紙打在鐘離臉上，她顫動幾下睫毛緩緩睜開眼，剛想扭動身軀頓時覺得渾身上下酸痛異常。

不自覺輕哼了一聲，秋槿聽到聲響快步走進來。

“小姐可醒了，少主擔心著來了三趟，見小姐睡得香進來看一眼就出去了，又怕小姐醒來覺得餓，命灶房里一直小火熬著紫參野菌河鮮湯?！?

鐘離費力坐起身，接過秋槿遞來的溫熱面巾，探頭望著外面聲音帶著沙啞問：“午時了嗎？大師兄人呢？”

怎么感覺渾身骨頭都和散架似的難受。

“是啊，小姐睡得可真沉。少主下令明日一早動身乘船去甘州，估計現在正和袁達商量出行的事情?！?

明日出行？鐘離擦臉的手頓住，大師兄是不想過問柔利族的事情吧。

秋蘭會和他們走嗎？她與弟弟剛相認應該不會再心心念念想著復仇了吧。

子笙會與他們同行嗎？

還有那條黑青蛇此刻雖然聽話地盤在北煙山，難保他們離開后不會爬出來。

“秋蘭如何了？”

秋槿莫名僵了一下身子：“秋蘭沒什么大礙，之前也來看過小姐，臨走時說小姐騎馬顛簸醒來身子會酸痛，到時她再過來給小姐疏通經脈?！?

鐘離點頭，洗漱收拾后，匡章聽說她醒來陪著用過膳食，叮囑一番后就離開，神色雖如常卻有些匆忙。

在秋槿的攙扶下，鐘離繞著客棧中庭緩步活動身體。

陽光明媚，灼灼光華打在灰青瓦梁上又折射在院子矮草叢中，散發出清新的花草味道。

深吸口氣通體舒暢，她喜歡陽光的味道，自然、溫暖、開心。

秋蘭走出來，面色雖蒼白神情卻恢復了平日的恬靜，過來扶著鐘離走進房間躺好，自醫箱中取出銀針在幾個穴位上輕捻。

一炷香后取下銀針，她頓時覺得好了很多整個人都精神了。

想到明日離開，鐘離看著秋蘭低垂睫毛下的暗影，問道：“秋槿說明日我們就要動身離開此地了，你會和我們同行吧？”

秋蘭整理醫箱的手停頓一下：“小姐身體里的毒素已經清除得差不多，剩下的余毒混在骨血里基本不會復發。往后無論何時小姐不可大悲大怒、不可食魚骨魚，此生便可無恙?？上щu谷草的血液對小姐身子無益，否則…”

秋槿抿緊雙唇候在一旁不語。

鐘離有些心慌，拉著秋蘭衣角問道：“你不與我們同行？是大師兄不準嗎？我去找他。”

說完就要起身去找匡章，被秋蘭按住，她抬頭望向眼露溫和一臉平靜的秋蘭。

“小姐既然知道我是柔利族的蛇女就該知道我的宿命，吃下雞骨草是我的選擇?！?

鐘離吃驚道：“為了黑青蛇？它沒喝你的血解毒不也自己醒過來了嗎！說明宿命是可以破解的。柔利族已毀，奇門遁甲也被破壞，北煙山早晚要顯露在世人面前。到時候你和黑青蛇失去了外在的保護如何生存？我已經想好了，我們可以把它送到云夢山，師伯一定有辦法養活它的。你們全族為它做得夠多了，放過自己吧。”

“小姐說錯一樣，不是柔利族守護黑青蛇，而是因為黑青蛇才保住柔利族千百年來的傳承與平安?！?

鐘離愣了一下，見秋蘭不再說話地瞥一眼秋槿，明白過來。

她猜測秋蘭必定是想和她說什么又不想讓別人在場，畢竟秋槿知道就等于大師兄知道。

隨便找個理由把憂心的秋槿支走，鐘離才繼續追問。

秋蘭面色淡然，娓娓道來，就好像再說別人的故事。

“從我懂事起，母親就告訴我柔利族原本屬于神族巫醫部落。因族人偷食禁藥被神族厭棄，本該被屠殺殆盡，幸得帝女慈善，將柔利族放逐在天際一隅照顧被帝女拾到剛出生的黑青蛇。后來帝女隕難再無人相護，神界容不下我們，若沒有黑青蛇的存在族人已經死傷殆盡，最后神族將我們驅逐到人界。母親說黑青蛇會喚醒帝女，所以一定要護住黑青蛇。”

秋蘭直著身子雙膝跪下，鐘離驚了一下欲扶起她被她側身躲過。

“小姐，柔利族只剩百丘這一脈血緣，我已經在他的藥里下了醉夢，讓他忘記柔利族的一切。柔利族的仇恨與使命都由我一人背負，希望這所有的一切到我這里了結。秋蘭只求小姐念在五年主仆之情替我照顧好百丘，讓他長大成人，秋蘭便感激不盡。”

鐘離有些手足無措，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如何去照顧一名比她小的少年。

只是多年情分，被她相托又豈能拒絕？

拼命地點頭拉起秋蘭，想到醉夢...

醉夢，過往情仇如醉似夢，夢醒后，前塵如煙般消散，了無痕跡，恍若大夢一場。

此藥練成時她拿給小師兄，小師兄拿著藥丸只說了一句：“人生不需要重來，人生需要的只是走下去。”

走下去需要勇氣，或許當初秋蘭研制此藥時也曾想過忘了一切，開始新生活吧，可惜她終究沒給自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