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邊上一直沉默的龍末發話了，它立起前身，頭朝著一個方向，輕輕地伸出一只黑色的前爪。

借著殘余的柔光和還不算太低的能見度，棕馬和凌簡同時望向它所指的方向，發現一座漆黑的山影，屹立在天空和地面之間。也許是堆疊得太高，離天空太近，上方的草坪在無聲中鋪上了一層淡淡的星光，顯得顏色幽暗，卻給人一種奇異的舒適感。

“棕馬，要不你就留在這里，注意安全，我和龍末到上面去過夜。”他撫摸著棕馬沾滿草屑的皮毛，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呃，那好吧，不過我想在山崖下面等你們！”棕馬當然會順從，不會耍什么小脾氣，只不過提出了一個不會妨礙他們的要求。

正當他想要叫龍末，準備前往山崖之時，卻發現它的眼神有些黯淡，怕是出了什么問題，急忙碰了碰它巨大的身軀。

它猛地驚醒，轉過頭來，雙目對準凌簡和棕馬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在一片漆黑的空氣里，悄悄放射著淡紫色的光芒。

“你剛才，怎么了？”出于關心和擔憂，他們兩個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不約而同地說出這句話來。

“哦，沒事，”它晃晃龍首，因為離海邊有些近，灰色的龍角和翅膀的輪廓上，沾了幾滴和露水一樣晶瑩的水珠，但這是咸的海水。“只是想起了幾個月前，第一次來到沙灘這里的時候的情景，以及——那個夢。”

說到末尾，它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神秘，似乎是被什么心事所纏身，讓人疑惑又覺得不解。

他知道它說的那個夢，對它而言應該是挺重要的，也沒有去多問。為了讓它心情好些，他干脆岔開話題。

“走吧，時候不早了，到山崖上去看星辰，就像——之前的第一次那樣。”他緩緩地對它說著，往前跑去幾步，回頭對它招招手。

“龍末，別再想那些事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不好的回憶，也不必記起了，最重要的是珍惜現在！”棕馬打了個響鼻，笑著跟上凌簡的步伐。“我們來比賽跑步，千萬不要最后一個到哦！”

煙塵，草屑，樹葉，沙粒在它前方四濺著，在即將完全升起的皎月明星下，翻動著一層柔和的幽光。

很快，這里只剩下了它孤獨的一個。

它閉上雙眼，猛吸一口氣，大海，草坪，樹林和自然的清新味道，頓時涌進它的大腦，讓它感到神清氣爽。

“不要等到失去了，才體會到遺憾；不要等到逝去了，才默默獨自傷感。”一個熟悉，讓它感覺親切的聲音響起，它立刻聽出來，那是第一只末影龍的話語。“孩子，不要再為往事難過了，去山崖上，尋找當初你堅持不回末地的記憶吧。”

“嗯。”它點了點頭，昂起龍首，張開巨大的雙翼，足以遮住視線的翅膀，在那一刻猛烈扇動起來，地面上揚起黃色的沙塵——不，不能說是完全的黃色，應該說是被月光照得半銀半黃的沙塵。

隨著清風拂過，像只巨手，將它慢慢地托起，它那沉重的身軀宛若一根輕飄飄的羽毛，順著一股氣流漸漸被吹上高空。

這幾天，它都沒有試著飛行，不是它不愿意飛，而是過度的自責和愧疚壓制住了它展翅翱翔于天際的想法。

這頭巨龍在一片星辰之中，不斷盤旋著，黑色的身體被美麗的星光鍍上了一層銀白，紫色的雙眼里，倒映出月下的大海。

“吼！”它仿佛在那一刻釋然了，放松了，心中一塊千斤重的石頭，靜靜地落下了。如同沉睡已久了一般，它朝天空發出一聲好似覺醒的龍嘯，整個天空都為之一顫，連一顆顆閃爍的星星，在那龍嘯傳出的時刻都黯然失色。

再看看下方，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沙灘上急速奔跑，用在黑暗中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雙眼一瞟，便看出棕馬跑在凌簡的前方，他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跑了全程的三分之二。

它嘴角微微一翹，這大概是它這幾天來第一次發自真心的微笑，帶著滿身的星光，在濕潤的空氣中俯沖而下。

兩只翅膀割碎了空氣，割裂了銀紗般的光芒，伴隨耳邊“呼呼”直響的風聲，在黑夜之中掠過。

它飛行的速度很快，爪子擦著沙地，在幾個呼吸的片刻，便追上了被棕馬甩開好幾步的凌簡。

“龍末！”他偶然回頭，見到了這條在他身邊滑翔的末影龍。

它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跳上自己的背部，一面甩動龍尾，一面望著前面奔騰的棕馬。

他會意地點了點頭，一只手按住堅硬的翅膀，在奔跑過程中翻上顯得有些高大的龍背，坐在那布了些灰塵的馬鞍上。

清風拂過，吹動遠處的草叢和依稀可見的樹葉，那高大的山崖在眼前越放越大，裸露在外的巖石泛著一層冷凝的光澤。

“嘿，”棕馬喘著粗氣，望了一眼自己的邊上，發現龍末不知道什么時候追了上來。“你這算是作弊——”

“可是你也沒說不能飛啊！”它回應著，借著刮去的氣流提升飛行高度。“我們先上去了，拜拜！”

“等——”棕馬的話還沒說完，他和它的身影就漸漸遠去了，那么高的空中，再加上風聲，也應該是聽不到的。

它在一處草地上停下腳步，噴著熱乎乎的鼻息，刨了刨地面。“看來，接下來就沒我的事了。但愿龍末能把那件事情拋下吧。”

當滿月的灰色邊緣，離開月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向昏暗的大地，撒去凄涼的，皎白的月光后，它和他的眼前已經出現沾滿露珠的草坪。

龍末緩緩落在草坪上，就像一片輕薄的白紙，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

夜很濃，也很靜，只有耳邊回蕩的海浪聲和輕微的呼吸聲，填補這一片寂靜的草地。

他跳下龍背，昂首凝望滿天的星辰。只消伸出右手，手掌上便會涂上一層星光，仿佛那星星近在咫尺，只要有心，就可以輕松將它們摘下。

“咚，咚，咚。”它邁著沉重的步伐，小山般的身軀像山崖的盡頭移動著，經過他的身旁。

在那一刻，他注意到它的眼神，有一小些的迷茫。

這條末影龍，在草地的邊緣停下了腳步，蹲坐下來，張開的巨大雙翼，遮住他視線中的一小片天空。

一對紫色的眼睛里，倒映出閃爍的星星與銀色明月，這使它的雙眼，變得更加深沉，只是那一層的冰霜，依舊如此的冰冷。

海浪聲聲，清風陣陣，滿月皎皎，星辰閃閃。

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也都是它埋藏在心底的珍貴記憶。

恍惚間，它看到一顆顆散布在夜空里的明星，組成了一個奇異的形狀，像是那條逝去的狼狗——哈斯的輪廓。

它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眨了眨眼睛，但又害怕那圖案從眼前消散。

星辰中的“哈斯”，似乎在朝它微笑，一明一暗的星星閃閃發亮，便是最好的想象。

它顫抖著，伸出一只前爪，在面前的空氣里揮了一把，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留住“它”。

“你交代給我的事情，我會做到的。”它一字一句緩緩地說出口，像是在宣誓，像是在立下誓言。

“它”也許聽到了它的訴說，在它眼中點了點頭，一個不明顯的轉身，隨著星光變換著動作。

邁出第一步，“它”卻再一次回過頭來，看了它一眼，可能，是在作最后的告別，也可能，是在作最后的囑咐。

視角上方的天空里，掠過一道耀眼的白光，像是什么東西，拖著長長的尾巴，劃破天際。

它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等到再一次望向那塊星空之時，“它”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只是剩下了如同散落在地上凌亂的珍珠般的星星。

它伸直了長脖，眼里含著晶瑩的淚光，張開龍口，猛吸一口氣。

“吼——”幾秒鐘后，從龍末的口中，爆發出一聲龍嘯，包含著悲傷，卻又略帶歡樂的龍嘯。

星辰猛烈顫動了一下，像是即將破碎，山崖周圍的空氣有些扭曲，其中夾雜著銀色的光芒。

“滴答！”龍嘯過后，則是水珠輕輕落地的聲響，那層冰霜，在無聲之間，被熱淚融化了，或者說，被它的真摯感情融化了。

在它的身軀被濃重的霧氣打濕，有些瑟瑟發抖時，有什么東西落在了它的脊背上，帶去一小絲溫暖。

它回過頭去，眼睛不再黯淡，因為被淚水所擦洗。

他走了上來，和它并排站在這有些狹小的草地上，雖然他不知道，它看到了什么。

它彎曲四肢，俯下身子，臥在濕潤的地面上；他也隨著坐下，靠近它的身旁。

在他想開口說些什么前，一個冰涼的東西，猛地塞進了他的懷中。

他下意識的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低下頭去，看見的是它的龍首，龐大的身軀，隨著渾重的呼吸聲一起一伏。

大概，由于這幾天的勞累，睡著了吧？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一邊抱住懷中的它，一邊獨自一人觀賞夜景。

一樣的山崖，一樣的場景，不一樣的，只是睡著的“人”。

那神秘的銀白色物體，在一片寂靜中，悄悄劃過了。

……

“我，這是在哪里？”它睜開純紫色的雙眼，發現自己在一棵橡樹后躺著。“嘶——腦袋好痛，發生了什么？”

它喃喃自語著，站起身來，拍掉身上的灰塵，偶然間瞟到了手中的末影之眼。

“對了，閣下，王，末地，主世界，還有那個——奇怪的家伙！”它這才記起來自己的目的，扶著粗壯的樹干，走出樹林，來到一片草叢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