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光靜謐地自窗子灑下來，淡淡的，帶去一片照亮晦暗的柔光。
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靜靜地熟睡著，不知夢見了什么，她清麗的臉上眉頭忽然淺淺皺起。
一只手伸至她的眉間，似乎想用指尖撫平那微皺的眉，可是下一秒卻又驀然停頓下來，背對著月光，黑暗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一抹難言的哀傷，使他慢慢握住了拳頭。
忘了，這只手上還染著猩紅色的血，他竟然忘了......
垂下眼簾，他起身緩緩走開，睡夢中的曲憶逐漸清醒過來，睜開朦朧的睡眼，她看見房間內漸漸走出去的身影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離？
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卻也無聲。
睡夢中，她被人推入了無盡的深淵，止不住的下落，下落，突然，周遭的一切變得冰冷刺骨，幽深的，像是要將她徹底吞噬淹沒......
然后有溫暖的掌心握住她冰涼的手，在她身邊自語道：“這樣也好......”
一滴淚，順著眼角的淚痣滑落在木枕上。
她不知道一切究竟是夢，還是某個被她遺忘的記憶，又或者，是她內心深處隱藏的一絲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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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到獨宿城主安排的僻靜小屋。
離伸手推開屋門，剛剛邁進去，就見一個嬌小的身影簌地自門后蹦出來，站在他面前眨了眨眼睛做了一個有趣的鬼臉。
他勾起嘴角就那樣笑了一下，之后從未夏身前走開，行至燭臺前伸手點燃了臺上的蠟燭，火光漸漸明亮起來，忽明忽暗地襯著他一襲染血的白衣，驚心的讓人駭然！
“你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
未夏連忙走過去，一把掀開他的衣衫，那肩膀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鮮血汩汩地冒出來。
“究竟是誰竟然敢把你傷成這樣，本姑娘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屋外，一個纖弱的身影不自覺向前邁了一步。
那輕微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抬起頭的瞬間，他深邃的眼眸忽然閃動了一下，透過微小的縫隙他仍能看見外面的人。
曲憶......
夜風微涼，襲進她的身體，她強忍住咳嗽緩緩推開房門，就見他提起衣衫，掩蓋住身上的傷口，之后拿起一件披風走到她面前。
“你......為什么受傷了？”
緩緩將披風蓋在她的肩膀上，他抬起眼簾望著她，輕描淡寫地道出一句：“與獨宿城主比試輸了。”
淡的，就像是在說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夜風輕拂，夾雜著絲絲微寒。
曲憶望著他的眸子仿佛被上了鎖，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但是她感覺的到，這偌大的獨宿城，遠沒有她想象中的平靜和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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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日子卻從未激起過一絲波瀾。
他每日為她熬藥，有時仍會消失幾天，回來的時候總會帶來一包糖果，放在她手心微笑告訴她很甜，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或許是沒有人告訴她。
陰霾的天空，猶如漫進心底的愁緒，不見蔚藍，停留在無望的灰白之間。
曲憶坐在窗邊伸出纖長的手指，從天而降的雨點透過指間的縫隙慢慢墜落下去。
“待我回來......”
她呢喃地念出四個字，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日前，他在她熟睡之際伸手輕輕撥開了她額前的碎發，恍惚中，她就聽見他道出一句：“待我回來，就帶你離開這里。”
她睜開朦朧的睡眼，輕輕攥住他的衣角問他要去哪里，可他永遠都是那樣微笑，刻意回避她的話，就連眼睛都深邃的讓她難以測透。
房門被人推開的聲音忽然打斷了思緒，曲憶轉過頭，只見一個端著藥盅的丫鬟走進來，她深深垂著頭，雖然看不見面容，可是那嬌柔身影卻讓人異常熟悉。
“語蝶？”
見被識出，丫鬟慢慢抬起臉來，一雙熟悉的眼睛再也不像從前那般單純得引人憐惜，像是多了些堅毅，又像是多了些經歷人情后的世故。
“你怎么會在這里？”
“許久未見，憶姐姐近來可好？”
語蝶撂下手中托盤，然后自藥盅里倒出一碗湯藥。
“閣主離開前特意囑咐為姐姐熬藥的丫鬟多放些蜜糖，他待姐姐是真的好！”
說著，語蝶端著藥碗走到曲憶面前，遞過來時手卻忽然一松，手中的湯藥啪的一聲打翻在地上碎成了數片！
“憶姐姐，你每日在這里等他，可是你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嗎？”
曲憶的心因為這句話漸漸被提起，窗外的雨水敲打著窗欞，夾雜著語蝶的聲音傳進耳里，仿若一把無形的尖刀狠狠地捅進胸口！
“我想，他是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才能告訴你，就算背叛自己也想守在你的身邊......”
“......”
“如此，不如讓我來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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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陣陣響雷轟鳴，曲憶走在布滿荒草的山道上，夜風襲過，彌漫著死亡的腥氣，強烈得宛如地獄一般！
突然，空中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她立在原地，腳步僵的動彈不得！
不遠處的血泊中倒著十一具尸體，了無生息，斃命的傷口流出濃稠鮮血，順著大雨稀釋至一名男子的腳下，他的全身傷痕累累，用手虛弱地拄著長劍，任由暴雨肆意拍打......
曲憶死死地攥緊手中的油紙傘，面容霎時間蒼白如死。
那好看的淺笑，憐惜的眼神，揉一揉她頭喚出的曲憶，都讓她不愿相信這視線中的漫天鮮血！
大雨中，那名男子緩緩抬起眼簾，望見她的那刻手驀地顫抖了一下，他拄著長劍盡力站起來，身子卻忽然一晃，濺進血泊和污泥里......
油紙傘漸漸傾斜揚進雨中，不知是雨還是淚模糊了曲憶全部的視線，獨宿城主為什么要救她？又為什么將她留下來命人監視？她突然恨極了自己的后知后覺！
雨勢滂沱，滴滴都像把利劍要將她戳穿刺裂！
獨宿城的三月寧靜，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而這里的一切血腥，都是因為她！
拖著虛弱的步子，她慢慢行到離的身邊，攥住濕透的白裙，死死地咬住下唇。
想到他從前疏離的目光，清冷的淺笑，一襲白衣坐在桃樹下撫琴的孤寂，她寧愿他恨她，永生永世都不原諒她，也不愿見他獨自承受刀光血雨，即使絕望依舊拼死硬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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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宿城浩蕩的人馬踏著鐵騎而來，行在前方的墨衣男子忽然勒住了韁繩，后方之人也都紛紛停住。
難以忍受的腥氣撲面，血水混雜著雨水匯流成河，染紅了蜷靠在樹干上女子的白裙，她將頭深深地埋進臂彎，深插進手心的指甲已見血色。
懷夜夏默然下馬，一步一步向她走過去，這個瞬間，驀然間讓他覺得眼前這個女子仿佛如同枯萎的黃葉一般凋落......
伸手，他想要將曲憶扶起來，可是卻被猛地甩開！
昏暗的暮色中，她抬起頭來，向來波瀾不驚的眼中溢出一股決絕的光芒:“他為你做的已經夠了，若是我執意不當他的負擔，獨宿城也就不再有利用他的機會！”
“你！”
跟在身后的袁修拔刀相向，卻被懷夜夏止住，他看著曲憶負手而立，默了幾秒之后沉聲道出一句:“有的時候，殺戮是麻痹內心疼痛的一種手段，而我只是給了他一個借口。”
冰冷的雨下，曲憶的臉一剎那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緩緩低下頭，她看著倒在血泊中昏死過去的男子眼眸一點一點滯住。
如果，她的出現只會給他帶來不幸，那還不如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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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漸轉停，破曉的天空卻依舊灰蒙無云。
林中蜿蜒的山路盤旋不盡，風吹樹葉沙沙作響，一輛馬車在樹林中穿梭。
悶青色的車簾被山間的風吹起來，就看見車廂內的未夏扯著袖角，小心翼翼地拭去離臉上的血跡。
昏迷中的離胸脯劇烈地起伏了一下，耳旁徘徊著一個聲音，那個聲音說：“就這樣到此為止......”
他忽地屏住呼吸，意識逐漸變得清醒，昏倒前的一幕愈發清晰起來，曲憶頓住的腳步，揚進雨中的油紙傘，打濕的黑發白衣，還有震驚的雙眼......
驀然握緊拳頭，他掙扎著站起身來，不顧滿身傷口霍地起身跳下馬車！
未夏看著他的背影慌忙叫喊：“受了這么重的傷，你要去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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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步慌亂，心止不住地沉淪下陷，拼命壓抑著內心翻騰的情緒，他加快慌亂的腳步，四處尋找曲憶的影子！
被雨水沖刷后的地面泥濘不堪，連一枚腳印都見尋不到，他神情越發變得不安，身上的傷口極度地疼痛著，雪白的衣衫大片殷紅肆無忌憚地浸濕擴散，失血過多，他的腳步有些吃力，然而卻仍不休止，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找到她！
山風林琳而起，衣角順著秋風飛揚進風里，他邁著的步子已經站立不穩，只能依靠手臂扶著樹干艱難前行。
忽然，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順著風襲進呼吸，前方因激戰死在他劍下的十一具尸體已經被安靜埋葬，一抹白色的背影站在墳冢前，群裾鼓舞，長發飄飛，挖過地面的十指還殘留著骯臟的泥土。
他的心突然一塞，望著她，生怕她下一秒鐘就會消失不見，勉力支撐著虛弱的身體走過去，他無力的將她攬進懷里，將頭埋進她的發間，喃喃道出一句:“不要離開我......”
曲憶的脊背挺的筆直，她將臉高高揚起，盡力止住眼里泛起的淚光輕聲說道：“一紙戰書，七個門派，現在的你與當初憎恨的熾烈有什么區別？”
他的血液逐漸凝結成冰，擁著她的手臂像被凍結一樣僵硬，沾滿血腥的雙手，倒在腳下的尸體，絳紅染滿的山路，她看見了那樣殘忍至極的他！
“你說讓我不要離開你，可是你真的可以做到不恨我嗎？”
深吸一口氣，她緩緩將他推開，望向一個個墳冢眼中溢滿凄涼:“曾經，你帶我看過的那片荒山佇立著一百八十三個墓碑，已經注定了你我之間的隔閡，你對我的感情，永遠都不可能純粹。”
殘風中的落葉漫無目地的亂舞，就像夕陽中的晚霞揚揚掉下。
“記不記得待我毫無保留選擇信任你后，你是怎樣對我的？”
“......”
“折磨......囚禁......逼迫......”
“......”
“你的一切我都不想再參與，我只希望你我之間能就這樣到此為止。”
她死死攥住身下的白裙，轉過身的瞬間眼淚就順著淚痣流淌下來，讀懂了那若無其事微笑背后的苦，她沒有辦法看著他在愛與恨的利箭下千瘡百孔。
輕輕吸進一口氣，她抹去眼角的淚痕，邁開腳步！
四周莫名變得寂靜......
離凝望的目光如同孩童般無助，僅剩的堅持在此刻土崩瓦解，他的心在炙烤的烈焰里一寸一寸化為灰燼！
緩緩攥住胸前的衣襟，腥咸的液體驀地自肺里嗆襲出來，他猛地嘔出一口鮮紅，血液濺落在荒草順著葉尖慢慢滴下！
坑洼的水凼如鏡面般倒映出一張面孔，帶著殘笑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
“痛嗎？”
她利用宿命將他僅剩的一點希冀狠狠掐死，兵不血刃報復得酣暢淋漓！
“我說過，總有一天會讓你付出代價，我會讓你生不如死，這是你毀了我的幸福，覆滅雷門霍家的代價！”
他緩緩抬起眼簾，看向走過來的語蝶嘴角勾勒出一抹清淺的笑意，拼盡所有博得的短暫幸福灰飛煙滅，如此，倒不如就隨了她的意......
語蝶的目光霎時間變得凌厲，她自腰間拔出一把匕首，猛然向他的胸口刺去！
寒光乍現，就在即將刺中之際，曲憶的身影忽然閃出擋在他的身前，他眉頭一蹙，轉過身，將她牢牢地護在身后，冰冷的利刃嵌入身體又是一陣撕裂。
曲憶驚詫地轉過頭，視線中的面容一剎那間慘白如死！
語蝶原本嬌柔的面孔此時被嫉恨填滿，她最恨的就是她，恨她不爭不搶就得到了所有，意夫人的寵愛，縈舞閣內賓客的目光，閣主的心，還有霍楚的愛！
而她，機關算盡，卻在霍楚身邊沒有得到片刻寧靜！
“曲憶！我恨你！”
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吼叫：“恨你輕而易舉放棄的卻是我最想要的！恨你把我推到霍楚身邊，卻讓我知道無論如何也驅散不盡他心中的你！”
猛然拔出插在離背上的匕首，語蝶忽然揚起一抹狠戾的笑容:“閣主愛你，霍楚也愛你，如果我劃花了你的臉，你猜，還會不會有人愿意留在你身邊，像從前那樣義無反顧？”
匕首向曲憶臉龐逼近，冰冷的利器即將綻開皮肉，她的咽喉卻突然被手遏住，幾近虛脫的離猝然向前，蒼白的手指猛然收緊，指尖陷進脖頸里有血流出！
語蝶目光渙散地望向曲憶，悲憤地說道:“她不配......不配得到霍楚的愛......”
毅然加重了力道。
語蝶的臉色漲紅，雙目眥裂出血，可仍在斷斷續續地念著:“我有今天......全都是拜你們所賜......全都是.......拜你們所賜.......”
滾燙的熱淚自她眼角滑落，滴落在離的手背上，不禁讓他顫抖了一下。
他垂下眼簾，壓抑住內心翻騰的情緒猛地將她甩到地面！
癱躺在地上的語蝶盡力爬起來，極力喘息著空氣，模糊的雙目含滿血淚，她艱難地從懷中掏出一枚烏黑的火器，揚起嘴角露出最后一抹猙獰的殘笑：“即若是死！我也要拉著你們一起！”
“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