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監(jiān)正見皇帝動怒,嚇得額頭都滴下了汗,他惶恐地辯解道:“萬歲爺恕罪,萬歲爺恕罪??!奴才絕不是惡意中傷太后,只是天象如此,才進宮冒死稟奏的?。 ?
載垣幫尚監(jiān)正求情道:“皇上,這欽天監(jiān)只是個推算歷法,占卜天象的處司,謠說太后對他們沒有半點益處,不妨準(zhǔn)尚大人把剖析出的結(jié)論說清楚后,再做計較?!?
皇帝皺了皺眉,對著尚監(jiān)正道:“百年前,張晉彥僅是寫了句“將明之才”這個疑思先朝的廢話,便被世祖皇帝凌遲斬首。而你!卻是說了一堆離間朕與太后的天象妄論,此番若是讓朕聽得信服,也便罷了,若是讓我察覺你有一絲不臣之心,即刻腰斬,連坐三族!”
尚監(jiān)正用右手的馬蹄袖擦了擦流進眼角的濕汗:“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如實說明!其實與天府星生輝一事所呼應(yīng)的,還有慧星落于天獄,俗話說,慧在天獄,諸……諸……”
皇帝沉聲道:“諸什么?”
尚監(jiān)正全身顫抖著:“微臣不敢說!”
皇帝冷笑道:“哼,你不說便是在戲弄朕,欺君亦斬!”
尚監(jiān)正額頭磕地道:“諸侯亂!”
房里靜地可怕,四下里若是掉下一根繡花針也能聽得到聲響,皇帝那高凸的顴骨如同兩座巒峰一樣,不勝威寒。他略略沉吟道:“朕坐承皇位良久,并未發(fā)現(xiàn)宗室親王起過篡位之心,即便是有,那也是于先帝健在時,出現(xiàn)了些紛爭。哼,也罷,你今日這番言論,也算是為朕的江山著想,便不予以追究了?!?
尚監(jiān)正連連磕頭謝恩道:“謝皇上隆恩,只是奴才對于天府星,還有些斟酌后的見解,還請皇上準(zhǔn)奏?!?
皇帝的臉色充斥著狐疑,他取起馬鬃軟毫在那色白如綾的高麗紙上蒼勁有力地勾勒起筆畫:“準(zhǔn)。”
尚監(jiān)正與載垣對視了一眼,二人的目光遞意狡黠:“皇上,天府星周圍的七殺與天梁也亦流露光輝,仔細(xì)望去,尤如眾星拱月之勢,所以微臣覺得反常的星象,乃是由這三者交織輝映,共同造就而成?!?
皇帝雖然表現(xiàn)出一股諢不在意的樣子,但是憂郁已然凝于眉心,好半晌才淡淡地回應(yīng)道:“今日的話絕對不可外傳,你們欽天監(jiān)給朕把嘴巴封好了,若是一不小心唇齒漏風(fēng),朕會叫你們長眠皇土。”
尚監(jiān)正的神色平靜了許多:“微臣謝皇上饒命之恩,定當(dāng)銘記萬歲爺口諭,誓死效忠大清!”
皇帝朝門口方向揮了揮手,尚監(jiān)正知道是讓他出去的意思,忙跪安離開了。
待他走后,皇帝對載垣說道:“依你看,這星象變幻是否會映照朝局形勢?”
載垣替皇帝摞好折子后,答道:“五星連珠時,呂雉殺害少帝劉恭,玄武門兵變前三日,太白星現(xiàn)于正南,梁武帝被囚于臺城宮餓死之際亦有熒惑歸星之天難,這些前人的記載都佐證了天象會示警國運盛衰,所以微臣實在是不得不信哪!”
皇帝憂愁地嘆道:“當(dāng)年先帝十分疼愛瑞親王,一直存有易儲之心,期間竟將立朕為儲君的詔書從正大光明匾后取出,待他崩逝時,朕的人手于內(nèi)宮遍尋三天三夜不得,若不是皇太后沒有十足的把握替綿忻奪下帝位,她是絕不會扶朕登基的!”
載垣道:“皇上,不管他們是否會同天象那般賊心不死,奪位爭輝,咱們都得多加戒備!尚監(jiān)正說天府星四周還有二星綻放光芒,奴才覺得這兩位臣屬,應(yīng)該是與太后關(guān)系十分親近之人?!?
皇帝道:“太后的父親是那拉氏的家主恭阿拉,乃宏毅公七世孫,襲爵承恩侯,眼下在朝中為一品禮部尚書。他位高權(quán)重,根基深厚,難以立時解職,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載垣的眼神滴溜一轉(zhuǎn):“皇上,其實除了恭阿拉這個直系血親,旁支連襟亦不可小覷啊。去年太后給她家侄賜婚的赫舍里氏,可是廣東軍稅大員容海的長女,而且奴才聽說其次女也入宮為妃,深受太后的喜愛,它日若是生下皇子,豈不是要榮寵更甚?奴才實在是擔(dān)心太后一黨會與他們強強聯(lián)手,一拍即合呀!”
皇帝也不作答,端起杯中的扈州含膏露小飲兩口,提筆又于紙上寫下一字,載垣順眼望去,就看到那高麗紙上書有兩個小楷,一字為“監(jiān)”,一字為“弭”。
黑漆嵌玉百花桌前,伊蘭正坐在軟椅上擺弄著蘇州知府進獻的香樟七巧板。王進忠抱著一摞出納賬薄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打了個千兒:“奴才見過貴妃娘娘,娘娘,適逢月底,奴才特將如意館、壽藥房、緞庫的分撥記錄帶來了,還請您過目。”
伊蘭丟下手里的七巧板笑道:“這些賬薄里面的條目,公公可把它們仔細(xì)改過了,沒得什么紕漏吧?尤其是那緞庫里的東西,可千萬不能出茬子?!?
王進忠壓低那尖細(xì)的嗓子道:“回娘娘的話,贈予怡親王的十匹雪青牡丹紋漳緞和二十匹柞蠶絲素綢均以不值錢的布料抵上了,賬目也悄悄地做了修改,除了奴才和娘娘以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伊蘭撫摸著胳膊的袷袍袖道:“唉,這些漳緞和蠶絲原是本宮要贈予娘家的,如今卻便宜了怡親王,這三十匹布料足足價近一千兩雪花銀呢!”
王進忠道:“娘娘雖然失去這些貢緞,但是換來的好處卻遠比那些財物要實用的多。前兩日怡親王可沒少在皇上面前推波助瀾,奴才聽他說,皇上已密令太醫(yī)院給珍嬪開具避子藥,敬事房也已經(jīng)銷毀了順貴人的綠頭牌。這宮外頭也同樣有所行動,粘竿處余黨蕭景等人日夜監(jiān)視瑞親王府,一應(yīng)行動都在針對太后一黨。娘娘利用尚監(jiān)正編造出星宿異象,使得皇上疑心四起,實在是高啊!”
伊蘭細(xì)賞著兩指上數(shù)寸長的銀質(zhì)青琺瑯鑲金護甲,微微一笑:“本宮從未想過要染指前朝之事,只是珍嬪身份特殊,要想彈壓她就必然會牽扯更多的人。眼下皇太后一心想要鞏固她的威望,不斷地送嬪妃進宮邀寵,難保日后這些女人不會對本宮產(chǎn)生影響,不過只要皇上對她們都有了戒心,那本宮可就高枕無憂了?!?
王進忠點頭哈腰道:“娘娘即便不費心思,這些人也不足為懼,以您的才貌智謀,忘盡清國歷代后妃也不及您半分啊!不過奴才有一事不明,這怡親王也算是家纏萬貫,怎么會為了幾匹貢緞而效命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