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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桂宮長恨不記春

這日一早,皇帝于早朝之上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是因著旁的,僅僅是想著今日早朝之后定下的秀女殿試。原本秀女殿試都已交由皇后和貴妃去做,但洛家的三小姐是自己欽定的秀女,一早兒就決定親自相看,好容易等到殿選,怎會不心急?

下了早朝,皇帝先在養(yǎng)心殿換了一襲明黃色的常服,轉(zhuǎn)頭向侍立在一旁的王公公言道:“人可是已經(jīng)到了?”這洛府的三小姐下江南時早就見過,雖不算國色天香,但到底那張臉生的,活脫脫就……

“回皇上話,一早兒就等著了,奴才這就到儲秀宮瞧瞧去。”王公公怎會看不出皇帝對于這個親選秀女的特別之處,這可是打從煊國開國以來都不曾有過先例的。還沒入宮就破了規(guī)矩,往后還不得是專房之寵?

“不忙,原先說的本就是巳時整,倒是朕來早了。”皇帝端起手中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這才發(fā)覺忘記撇茶沫,便又放下。王公公畢竟是從小就服侍的人,見皇帝這樣,悄無聲息的退出養(yǎng)心殿,去催促洛依塵快些。

玉艾見時候已經(jīng)不早,又發(fā)現(xiàn)洛依塵還在被子里睡著,一咬牙,忽然將被子給她掀了。開口道:“小姐,該起了,今兒可是殿試的日子,可不能叫皇上等著你。”圣旨親選是多大的榮耀,偏偏小姐心中最是惱恨的就是這個,今日殿選,說什么都不能鬧出亂子。

思緒從迷離間漸醒,洛依塵對于殿選一事極致的排斥,沒好氣兒的說著:“梳妝,去瞧瞧親選的殿試到底有什么不同。”隨手拿過來一件淡綠色宮裝,裙角繡著海棠花,織錦帶子束腰,頭上插著一支碧玉簪子,滿臉的不樂意。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怎么才梳妝啊!皇上都等了好一會兒了,您還是緊著點兒吧!”王公公不待通報,一腳方邁進(jìn)房間,嘴上就不住的說著。

“姑奶奶您就快著點兒吧,去晚了您是不要緊,咱家可吃不了兜著走!愣著做什么,還不快給你家娘娘上妝?!”王公公急的臉都快綠了,偏偏洛依塵是個慢性子,也不看也不說,就是一臉淡然,什么表情都沒有。

“王公公這聲娘娘叫的早了些吧,我不過是個待選秀女,能不能入宮還是兩說,更遑論當(dāng)?shù)眠@一聲娘娘了。”半響,玉艾放下手中的黛筆,洛依塵轉(zhuǎn)身看向王公公,輕聲說了這樣一句話。誰不知道她是注定入宮的,今日的殿選也不過就是走個樣子,沒準(zhǔn)兒皇上一高興封到嬪位也無不可。

梳妝完畢,在王公公的不斷催促嘮叨下,洛依塵還是早一刻入了養(yǎng)心殿。見到皇帝便拜,甚至不待皇帝看清她的臉就已經(jīng)恭謹(jǐn)?shù)牡拖铝祟^。

“奴才洛氏叩見皇上,皇上萬安。”并沒有什么花哨的言語,僅僅是照著規(guī)矩分毫沒有逾越的套詞罷了。比起其她秀女費盡心思想要入宮不同,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皇帝能夠一揮手將她指給段凌肅,哪怕先做個側(cè)妃也無妨,總好過在宮里傾軋掙扎。

“抬起頭來,半年多不見,還真是又長開了些。”皇帝不禁打量了她一番,卻見她打扮的略有些素凈,想來是不想太過照耀,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皇帝不禁想起先前聽到的消息,那一眾秀女明爭暗斗,相互之間還未入宮就彼此算計攀比,就連吃飯的座次都不消停。偏是這小小女子,安靜的像是從寺院里出來的一樣,逆來順受,不爭不搶,卻又沒有人會看輕了去。

“起來吧,小卓子,你先下去,未經(jīng)傳召,都不得入養(yǎng)心殿。”皇帝忽然反應(yīng)過來,發(fā)現(xiàn)玉階下的人還拘著禮數(shù),又見一旁侍候的人都面帶啞然,便命王逸卓將人都領(lǐng)了下去,免得到時候再傳出什么閑話。

“你的家世,年紀(jì),朕都清楚,竟不知還有問些什么了。你說說,還有什么可問的。”只見洛依塵盈盈起身,卻仍低著頭。心中百轉(zhuǎn)千回,這宮里,青瓦朱墻,進(jìn)來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奴才不知。”緩緩開口,誰知道還有什么要問的,左右她是沒什么想說的了。家世年紀(jì),脾氣秉性,難不成還要說說自己的祖墳埋在何處?

“那你覺得,朕封你個什么位分好呢?常在還是貴人,或者是直接封妃,還是想和瑾瑜一樣,做個貴妃。只要你說的出口,朕不介意再破一次祖宗規(guī)矩。”這話看似像是一句玩笑話,但很肯定的是,天子一言,駟馬難追,若是她真的要貴妃之位,明日便會有恩旨下去。

只是,雖說這位分隨她挑,但一個選不好,極有可能還未入宮就暴斃,到時候外人也只能說是她自己命薄,當(dāng)不起這么大的福分。

雖說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問題,但事關(guān)生死,更是為了以后的好日子,洛依塵手中已經(jīng)浸了一層薄汗。位分太高,便是野心太大,上位者容不得自己,若是太低,只怕往后便要受盡屈辱嘲諷。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但憑皇上定奪,常在也好,貴妃也罷,于奴才而言皆是恩賜,不敢沾沾自喜,亦不會怨懟惱恨。”剛剛的試探就這樣被不軟不硬的堵回去,哪怕剛剛她真的選了個折中的法子,也會授人以柄,說自己僭越干涉。

“這可是人人求而不得的好機會,你倒是聰明,既然你這樣說,朕就當(dāng)你是真的這樣想的,賜封貴人,可有異議?”皇帝聽得剛剛的話,眼中閃過了一絲欣喜,這女子的確聰慧,與當(dāng)年并無兩樣。

“謝皇上恩典。”賜封貴人,好一句賜封貴人,要知道,這一屆的秀女中,大多是封了答應(yīng)常在,自己的位分當(dāng)是最高的,而這個位分放在宮里,卻是不上不下,見了高位要恭恭敬敬,下頭卻也不少更低的,架子還要端著,實在是個好位分。

“可覺得朕虧待了你?貴人的確不是什么高位,但若是朕給你定個封號,這身份也就不同了。你覺得,宸貴人可好聽?”皇帝看著她,原以為她會有些許失望,或是怎么也會有一絲不甘,但她什么表情都不曾有,只是靜立在那里,仿佛意料之中,心安理得的受著。

忽然聽到宸字,洛依塵心里不由得打起鼓來,這個封號未免太過貴重,不是自己用的起的,恐怕用了這個封號,自己也就離冷宮不遠(yuǎn)了。

“宸者,帝也。此一字,奴才萬萬擔(dān)當(dāng)不起,請皇上莫要拿奴才玩笑。”宸者,皇帝也,宸貴人,便是皇帝的貴人,這樣的封號,哪里是她當(dāng)?shù)闷鸬模?

“朕是該說你恭謹(jǐn)謙卑,還是該說你不識好歹呢?你既知宸字有何含義,此刻應(yīng)當(dāng)謝恩才是。”封貴人不過是一時權(quán)宜,早晚還是會封妃,封貴妃的。宸字的好處她不是不知,不會如此不識趣兒,要么是真的恭謹(jǐn)?shù)胶翢o野心,要么就是討巧賣乖。不過,這面兒上的性子實在是太恬靜了些,要說是裝的,也實在難得。

“奴才能夠入宮侍奉已屬萬幸,宸字太過尊貴,奴才不敢承受,更怕失了體統(tǒng),后宮非議。”哪怕是不給封號,也好過給個過于貴重的封號,榮寵太盛,過猶不及,但凡不是個傻子,都能明白這個理兒,偏偏又有好多人飛蛾撲火,為了一時的風(fēng)光賠了性命。

“罷了,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既嫌宸字貴重,便賜個鈺字好了,來日后悔可別跟朕哭。”皇帝隨即便將王逸卓叫了進(jìn)來,下了口諭,又取圣旨,算是下手諭,傳到洛府去。

剛剛走出養(yǎng)心殿,守在門外的玉艾便迎上來,見王逸卓手里拿著圣旨,不由得看向洛依塵的臉色,莫說笑了,就是生氣都好過她現(xiàn)在這副森寒的表情。

“恭喜娘娘了,這新入宮的小主里,唯有娘娘封了貴人,還得了個好封號,娘娘還是快些回家報喜去吧,待過幾日會有教習(xí)姑姑入府,學(xué)完了宮規(guī)也就十月了,正好入宮。”王公公啰嗦的話洛依塵是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這份圣旨自己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何時入宮更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左右會有人打點妥當(dāng),自己又何必放在心上。

“多謝公公了,公公不用送了,馬車就在宮門口候著,公公還是回御前吧。”玉艾笑著接過王公公手中的圣旨,推托著不讓他再跟著,小姐現(xiàn)在這個表情,還真怕傳出閑話去。

“那有勞姑娘好生伺候娘娘,咱家就不送了,一定給娘娘挑個好的教習(xí)姑姑。”王逸卓是個識趣兒的,見人家不愿讓他跟著,自然也不會當(dāng)那討人嫌的玩意兒,趕忙回了養(yǎng)心殿。

王逸卓邊走邊想,往后定是要好好巴結(jié)著這鈺貴人,雖說位分不高,但絕非池中之物,來日得了榮寵,自己也好跟著沾光。

馬車走在路上,京城里就是比云杭熱鬧,就連小販們叫賣的聲音都響亮的多。洛依塵掀開車簾,卻被車簾外的一塊牌匾刺痛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牌匾上寫的正是端王府三個字。

狠狠地甩下簾子,自己終究還是比不過這皇權(quán),甚至連段凌肅也要屈服。面對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段凌肅要背負(fù)的也許更多,身為男子,卻連自己想娶得女人都要讓出去,不知段凌肅知道了這份圣旨會是什么心情。

“小姐,有些失去是必然的,天到冰封雪飄之日,便不見了百花爭寵,燕穿紫林。既然決定入宮,便再不能回頭。”玉艾將自己的手覆在了洛依塵的手上,她不是不知道,小姐對端親王是動了心的,這些年,小姐還沒對什么人動過心,偏偏這一次卻是生生斷了緣分。

“我知道,你放心,哪怕不為了洛府,就算是為了我和段凌肅二人,我也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她不是沒分寸的人,也不會為了一時意氣抗旨不尊,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既然沒有能力保全自己,就應(yīng)當(dāng)屈從。

“此事,要不要告訴王爺,小姐入京的事情想必王爺不日也就知道了。”自從入京后,洛依塵一直住在宮里,這會兒回了府,估計用不了半天,段凌肅便能到府中去下帖子。

“找人透露給他,莫要讓他知道是我透露的。”洛依塵心中極是矛盾,她既希望段凌肅知道這事兒,甚至是恩斷義絕,又希望他永遠(yuǎn)都不知道,因為一旦知曉,就再也回不到曾經(jīng)了。

她從來京的路上就在想,哪怕段凌肅不說恩斷義絕的話,自己也是要說的,叔嫂亂倫,這樣的戲碼未免風(fēng)險太大,更何況還是在皇家。

并不是每一段感情都會像小說里寫的一樣,歷經(jīng)困苦磨難,面對種種誤解還可以走到一起。怕只怕,到時候自己株連九族,段凌肅處以極刑。

“奴婢知道的,王爺對小姐那樣好,不會怨怪小姐的。”玉艾知道,若是王爺真的說出什么怨怪的話來,小姐心里只怕會再沒什么念想,也不會傷心失望,怕就怕他什么不說,還是一如往常的對小姐好,那麻煩可就大了。

主仆二人的馬車停在洛府門口,還未下車,就聽得外頭響起鞭炮聲,玉艾先一步跳下馬車,又將洛依塵扶下來。只見洛華安領(lǐng)著何氏等一干妻妾,齊刷刷的向洛依塵拜下去。

洛依塵看著他們,只是冷笑。尤其是洛華安,把女兒賣了,就這么開心?還等著這個女兒給他數(shù)錢嗎?

“恭喜鈺貴人,貴人萬福金安。”由洛華安領(lǐng)頭,所有人口中無一例外的說著恭賀的話,而何氏與洛華安都等著洛依塵扶他們起來。

洛依塵半響不答話,只是瞧著他們,似乎在一個一個數(shù)人,幸而洛府的人都來了,否則便算是栽在她手里了。

直到洛依塵心里數(shù)完人數(shù),才道:“何必都跪在門口,叫人看去豈不是說我不孝?洛知府還是快進(jìn)屋去的好,至于洛夫人,想跪就跪吧,這可不是我叫你跪的,與我沒有半分關(guān)系。就像你何素榮,永遠(yuǎn)不要在我面前端母親的架子。”

她剛剛只是站在那里不說話,沒人知道他在數(shù)人數(shù),偏偏玉艾知道她今日脾氣大,定然是會找人撒氣,偏偏何氏不識趣兒,往槍口上撞,要在門口立威,想讓洛依塵估計顏面來扶她,這會兒子只怕腸子都悔青了。

“玉汐,你去我房里瞧瞧,將洛夫人擺的東西都扔出來,免得被人說我用著人家的還甩臉子。”何氏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洛依塵命玉汐去扔?xùn)|西,很顯然,她今日不只是沒立威,反而讓所有人看了笑話。

“三妹妹何必如此疾言厲色,母親為了給三妹妹拾掇屋子,可是費了不少心呢。”洛清荷忽然開口,面色柔和,語氣又恭敬,叫一旁看熱鬧的眾人頓時覺得洛依塵太過咄咄逼人,就算這洛夫人以往有什么不是,也不能一得了道就報復(fù)吧。

洛清荷錯過殿選,雖說是被人所害,但到底失了機會,與皇宮無緣。此時見洛依塵如此風(fēng)光,心中自然不平,她一心想要入宮,卻連洛依塵都及不上,這會兒心里是越想越恨。

“二姐姐可是覺得我做的過分?還是以為,當(dāng)著這許多人的面兒我會顧忌著自己的名聲?姐姐未免太瞧得起我了,且不說我已為宮嬪,單就是原配嫡出,我也有權(quán)利處置了她。”洛依塵今日就是想要找個人泄氣,從皇帝那里積攢的怒氣,總要有人受住。

“姐姐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妹妹在府門口這樣做,未免失了體面,萬一傳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對妹妹將來也沒好處。”洛清荷頓時覺得自己失了面子,不惜抬出皇帝來也要為自己找回場子。

“是嗎?我到底哪里失了體面還望姐姐明示,只是,姐姐當(dāng)眾訓(xùn)斥宮嬪,可是對皇家不敬。”洛依塵本就瞧不慣洛清荷這樣一幅嘴臉,自然不會給她留什么面子,說罷,還看了看周圍看熱鬧的眾人。

忽然,洛依塵好像看到了段凌肅的身影,正當(dāng)她仔細(xì)尋找的時候,卻又消失不見。若不是洛清荷忽然開口,她也許就追過去找了。

“妹妹多心了,姐姐不過是怕母親跪久了身子受不住,斷沒有訓(xùn)斥妹妹的意思。”洛清荷說到這里,頓了頓,但時間并不很長,可以說根本沒有給洛依塵插話的機會,又開口道:“妹妹還是進(jìn)屋吧,免得被風(fēng)吹得頭疼。”

“玉艾,命人看著,什么時候何氏跪夠了,什么時候扶她進(jìn)去。”洛依塵并不理會洛清荷伸過來的手,反而攜著玉艾的手進(jìn)了府。眾人不由得感到詫異,這洛府到底是怎么了,內(nèi)宅里未免太過不安生了。

自從在門口拿何氏撒了氣之后,洛依塵就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三日不曾出門,直到三日后,教習(xí)姑姑元琹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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