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著名的紀實派女攝影家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照片是關于秘密的秘密，它揭示的越多，你知道的就越少。

顧島手中拿著的是一張兩個小男孩的合影，背景里是一面由紅色鏨制石磚砌建而成的庭院圍墻，頭頂上是湛藍無垠的晴空，腳下地面碎石與雜草縱橫密布，一副安靜祥和的鄉間田園景象。

照片左邊站著一個面色黝黑如炭，留著板寸頭，表情嚴肅異常，滿臉汗水的運動型男孩；右邊則是一個戴著圓框眼鏡、個子略矮一些的白凈男生，看上去比前者斯文靦腆許多，此外他手中還抱著一只純白色的小貓，這一點也頗為引人注意。

光從照片里的背景無法判斷出拍攝的具體地點，不過從他們兩人穿著的汗衫、短褲以及涼鞋來看，拍攝時間應該是在高溫酷熱的夏天無疑。

或許是因為當時的天氣實在是太炎熱，兩人有些畏懼陽光刺眼的迎面直射，他們傻傻地杵在鏡頭面前沒有什么笑容，一點也不像是在合影留念，倒更像是因為做了什么錯事而被家長罰站。

算上手中那只天性慵懶的小白貓，一共三雙圓滾滾的小眼睛不約而同地都瞇成了細縫，僵硬地注視著前方。

這種不自然的表情本來是非常不上相的，可是艾莉卻意外地覺得他們有點小可愛呢，不失為一張有特點的好照片。

她指著照片，猜測道：“左邊這個是你，右邊是弈林哥哥。對吧？”

顧島點了點頭，頗為感慨地說：“對，這張照片是弈林的父親在我轉學以前，給我們兩個拍的。那時候還沒有數碼相機這種高級東西呢，照片都是要用膠卷在暗房里通過藥水沖洗出來的。沒想到，時間飛逝，一晃眼已經過去十幾年了，現在能夠拍攝照片和視頻的智能手機幾乎是人手一部，成了爛大街的東西，沒人會覺得稀奇，也很少有人再用膠片機去記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了?！?

膠片沖洗出來的相片有一種很獨特的顆粒質感和氣味，這是現在的數碼相片所不具備的。輕輕撫摸著照片的表面，顧島不禁回憶起了許多，腦海中思緒萬千。

他又感嘆道：“小時候，我一直覺得弈林這么聰明能干，他長大以后就算不能繼承他們家的優秀傳統，成為像他父母一樣的職業圍棋棋手，也一定會在其他領域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沒想到現在的他居然能安心在郊區賣賣書、替人維修電腦，世事真是讓人難以預料啊……不過我能夠看得出來，弈林他是真心喜歡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雖然這份工作普普通通的、賺得也不多，但是一切都可以自己來安排，不用朝九晚五遵循時間表、也不用受老板的拘束、自由自在的，很符合他的個性?！?

“弈林哥哥小時候的模樣真可愛，還有他手上的貓也是?！卑驔]怎么在意顧島的自囈自語，她的注意力依舊是在這張有趣的童年合影上。

顧島回過了神來，回應道：“是啊，你別瞧他現在一本正經、不茍言笑，一副特別老成的樣子，其實那都是在外人面前裝出來的。實際上他比我要晚七個月出生呢！差幾天就要推遲到下一年入學了。以前在學校里，由于他個子長得矮小，免不了要受人欺負，都是我替他各種出頭、各種打抱不平的。我和他都是獨生子，各種意義上來說，他都要喊我一聲大哥才對，你說是不是？”

艾莉噗嗤的一聲，終于是笑了出來，靨如桃花。

這個燦爛甜美的笑容，讓顧島聯想起小時候的許弈林。他們倆的笑太相似了，無論是嘴角上揚的幅度、青春蕩漾的童音、質樸純真的臉龐，還是那堅毅無比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們之間的關系這么要好，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顧島把照片隨手就放在桌上，繼續說：“弈林他讀書的時候和你一樣，學習成績也特別出色，按照現在的話說就是學霸、學神級別的。放學課余的時間一直被我帶著在外面瘋玩，明明沒有多少時間去學習念書的一個人，每次考試卻總是能輕輕松松拿到年級第一名，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天賦真的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艾莉聽了之后居然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她低頭說：“我遠不如他，我這次期中考試只是個第二名?！?

“第二名也足夠優秀啦，你要對自己有信心，那時許弈林也不是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他這個在老師和同學眼里非常聽話、守規矩的好學生，也做出過違反校規的出格事。”

“什么事？”

“他曾經拿石頭砸破了老師辦公室的玻璃窗戶。這件事被校長當做典型處理，說是不能容許成績好的同學犯錯，于是罰他在出早操的時候，當著全校老師和同學的面做檢討，而且還取消了他當年的獎學金。弈林的父母知道了這件事后，非常生氣，足足一個月沒讓他在周末出門。”

“真的假的？！你沒騙我吧？”艾莉有些難以置信。

“我騙你干什么，你不信可以自己去問他，他肯定不會否認的。因為我時常和弈林玩在一起，所以當時有很多老師和同學甚至懷疑，石頭其實我扔的，作為我的好朋友，許弈林是故意替我背了黑鍋。可事發那天我根本就沒有去學校，怎么可能會是我干的呢？”

“可能他有別的正當理由吧！比如窗戶邊正好經過一只大老鼠也說不定?！卑驌荛_了糖紙，把奶糖放進了嘴里，邊吃邊說。

顧島大笑道：“砸碎玻璃窗這種事情，還能有什么正當的理由？我當時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輕描淡寫地說是因為學習太累，心情有點煩躁，所以想找途徑發泄一下，一時間腦袋發熱，方式方法沒選好?！?

“真沒想到弈林哥哥也會有沖動莽撞的時候，他看上去是很冷靜穩重的一個人啊?！?

顧島借機故弄玄虛地說：“艾莉，這你就不明白了吧，一個人在平時沉默得越久，那他爆發時的力量往往也會越猛烈，越令人意想不到?！?

畢竟還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陳艾莉竟被這話給唬住了。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品味著嘴里甜蜜的奶糖，同時也品味著顧島話里蘊含著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