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到你了。”

就在此時，如雕塑般保持不動的男孩突然松開了持箭的左手，旋轉著的箭矢帶著極強的動能如烈馬奔騰般一往無前地破空而去。

“等等！”原本面無表情地澤法動容，這位信奉“不殺”的前任大將剛想伸手去阻止里昂這奪命的一箭，可到底慢了幾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箭矢尾部那道黑羽消失在視線之中。

遠處，安德魯的身子猛然一弓，緊繃的后退向后一蹬，整個身子凌空而起，輕而易舉地逃離了袷羽檻的覆蓋范圍，如王從天降般往緹娜處襲去。

生靈強烈的第六感再次涌上心頭，那股來自死亡的恐懼不知何故突然在他的腦海中蔓延開來。他的四肢徒勞地在空中劃動著，想要盡全力往兩邊閃去，可他忘了：空中并沒有能給他借力的地方。

只能感到背部傳來一陣刺痛，緊接著像是有什么東西穿破了自己的脊椎從前胸處破空而出。

好像……是一只木箭？

漸漸模糊的視線中最后的那一瞥竟是一條黑色的流光。

失去對身體控制的安德魯如斷了線的風箏般直挺挺地砸在了叢林前五六十米的地方，猩紅的鮮血在身上的傷口處蔓延開來，大灘的血跡滲入土壤中，澆灌給了蔥郁的灌木。

隨之落下的還有澤法長長的嘆息，“看來路奇沒有看錯你啊。”

里昂沒有回話，只是深深地舒了口氣，看來這此旅程中小小的插曲應該是接近尾聲了，只是總感覺還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身后的同僚啞然，他們也不知眼前這個很好欺負的少年為何有如此驚人的實力。

明明之前還是個三秒男而已……

只是，一旁鎮民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不是那種劫后余生的欣喜，也不是那種生死之仇終報的欣慰，好像更趨向于一種……埋怨與忿恨？

“我說……”開口的是一個看上去頗為和藹的婦人，可她此刻的語氣卻極為惡劣，“我們小鎮的事情關你們什么事！你們憑什么管我們的事情？！”

“對，滾出去！這里不歡迎你們！”

“你們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你們知道嗎？！”

不，這次的事件還沒有結束！

這次事件中的最后一絲迷霧也在此刻散去，如撥云見日般，理性的光輝重新照耀在思維的土壤上。

該死，自己早該注意到的，當自己看到敵方的海賊只有一人的時候就該注意到的。

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難怪他們會幫助安德魯隱藏在他們之間。

“你們把他殺了，那我們怎么辦？”其中一人更是抑制不住情緒，眼睛中隱隱泛著晶瑩的淚光，情急之下竟將手中的西紅柿砸了出去。

“我們只是……”瘦弱的航海士想反駁些什么，但頓時又有些詞窮。站位靠前的他恰好被那顆熟得爛透的西紅柿砸中，橙紅色的汁液沾染了他的臉龐。而他也不敢去擦拭，只是干巴巴地站在一旁，就著頭上那半顆西紅柿，顯得格外得滑稽而搞笑。

“是，你們是一群充滿著正義感的路人，你們的志愿是平盡天下不平事。”婦人也無力去譏諷什么，她的平靜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傷感道，“那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我們只是群想平平安安過日子的凡人啊。”

“是的，也許你們很強，那群在我們眼中便已經是了不得的大海賊到了你們眼中便一文不值。”婦人哽咽道，“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等你們不在了我們這群普通人又有誰保護呢？”

“不是還有海軍嗎……”身后的人群中傳來一道聲音，可聲音很弱很弱，到最后幾近弱不可聞。他們都知道，海軍并不是萬能的，若是海軍能夠保護版圖上所有的海域，那大海賊時代又怎么會降臨呢？

士兵們一言不發，像是贖罪般的，任由著激射而來的雞蛋或是果蔬砸在自己的身體上。粘稠的蛋清順著肌膚往下淌去，滴落在粗糙的石板地上。

說到底，誰都沒有錯，錯的只是這個世界罷了。

或許那個被稱作海賊王的男人有著想要改變世界的初衷，可惜用錯了方法。或許那些熱血澎湃的年輕人都很向往那份快馬加鞭未下鞍的瀟灑，向往著刀光劍影間的豪氣，可他們始終未曾注意到這份快意的背后又有怎樣慘痛的代價。

有多少兒郎命喪他鄉，又有多少兒女妻離子散。

“不是誰都像鄉間傳說里的主角那般無所畏懼，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生活在如童話世界般美好的世界中。就算英勇如你們，也終究要回到這個冷酷而現實的世界中回來，安靜地找一個小鎮娶妻生子，平靜的走完自己的一生。”婦人的話雖然不長，但字字誅心。

“……”回應婦人的只有一陣無言，那些一直以自己海軍身份為驕傲的小伙子們也不由地低下了高傲的頭顱，他們頭一次對自己當初的決定產生了懷疑。

像是原本視作珍寶的東西在突然間變得一文不值，那顆衛家衛國的心被踐踏地分崩離析。

就連站在黑暗處的澤法，這個將不殺奉為自己人生準則的前任海軍大將都有些動容，雖說他的面容看上去依舊和往常一樣平靜，但其微微抽動的鼻翼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如表面般淡定的心境。

“我說——”一道清亮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請問您是在搞笑嗎？”

全場的焦點都聚集在了那個叫里昂的男孩身上，或譏諷或驚訝，或憤怒或期待。

男孩的聲音很輕很輕，仿佛只是朋友間輕聲的低語：

“如果天空總是黑暗，那就摸黑生存；”

“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么請你保持沉默；”

“但是。”男孩頓了頓，平靜地望著那些怒目而視地鎮民。

“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

“也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更有熱量的人們。”

“你們可以卑微如塵土——”

“但不可扭曲如蛆蟲。”

這一刻，恍若天神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