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場圍剿野人的滅族之戰結束的幾天后。

帝都，在這帝國心臟之所在，任何人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有一座紅石砌成，坐落在山丘之上的宏偉石雕建筑群，這很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是平民不敢踏入其中半步，這是只屬于大君與貴族們所居住的世界——紅廷。

唰！唰！唰！唰！

身穿黑紅華麗服飾的紅發中年男子揮舞著手中的銀白鋼劍，每斬擊一次就有一道破空聲傳來，隨著氣浪讓衣領不斷搖擺，很快他便覺得得心應手。停止舞劍后男子先屈指彈了彈劍身，側耳傾聽到了若有若無的翁鳴聲，接著，再用自己的大手上下撫摸開了鋒的劍刃。

沒有任何聲響，一道微不可查的痕跡默默地出現在中年男子的指尖上，如果不是他一直盯著手指，恐怕還真察覺不到這樣細小的傷口，拇指揉動指尖，不一會，微量的鮮血滲出，帶給了他一絲久違的疼痛。

這一幕把旁邊觀看的使者嚇得膽戰心驚，他趕緊單膝下跪行禮：“王啊，請您寬恕我的罪行！”

王沒有理會繼續說道：“可惜。”

“……”

“可惜太過小巧，只有制作這劍身的材料還算不錯。”王說著使者這一族的語言，滿是遺憾地將劍插入地上的石板。

即便王如此用力，劍刃依然能和石板融為一體，可見它的鋒利。

“可是王啊，這已經是我族最好的劍了，也是唯一能傷到王的劍，而且您看，它現在正在您的掌握之中。”使者的身軀在大君王說出缺點后就一直在顫，他沒想到大君王僅僅是學習了半年古斯語就已經徹底掌握了，還和自己溝通的毫無障礙。

空氣一陣冷場，王凝視著跪趴在地上算是他半個老師的異族使者陷入沉思。

“最好的劍么——那黑鋼是否能造出來？”

“………”

氣氛僵了一段時間，使者挺身站立露出從容不迫微笑，看起來面色紅潤，只是眼睛早已黯淡無光，“您說笑了，黑鋼可不是劍…”

他竟再無懼色，胸膛也挺得筆直，沒有說什么為了部落之類的話語，只是眼角留下了淚水而已。

“呵呵…”

王也笑了，笑得很是開心，只是眼神正在逐漸變得危險，目光也越發的冰冷。

“告訴我，老師，吾的真名是什么？”

察覺到男人依然還念著舊情，使者的眼中又死灰復燃了起來，如果可能他也不想死，在帝國的這大半年時光自己也學到了很多，要是能回到部落估計能讓族人們武裝起來正面抗擊帝國。

“您的真名自然是安布魯.格爾馬伊.伊爾庫，偉大的諾埃大君。”

劍刃被王拔起，抬起手臂，然后落下。

“啪嗒。”

物體滾落的聲音，那是一顆帶著錯愕的頭顱，他不敢置信自己就這么死了。

被血濺到臉上的大君收斂起笑容，漠然凝視著眼前還在站立的無頭尸體一會兒，緊接著略過他，掀過黑簾來到血紅王座上坐下。

他右手成拳撐起一側的臉頰，繞有興趣地看著下方的一眾貴族，這其中不乏血親和許多小時候關照過他的長輩們。

呵，都是些熟面孔。

但以往頤指氣使的他們現在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垂著頭，不敢在王的面前發出任何聲音。

眼見沒人敢發聲，伊爾庫像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率先開口說道：“這個時間我那老師的愚笨族人應該都被討伐了，留下活口了嗎？”

“………”

貴族們不發一言，全體沉默。

“陛下，那邊剛傳來消息，安迪希子勛已經俘虜了兩名活口，分別是一男一女，男的可以不用在意，但是女的是是野人首領的女兒，正在送往帝都。”說這話的是一名神情同樣冷漠的軍裝青年，他一直都在王座旁佇立。

“我親愛的侄子，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那些蠢貨讓我沒注意到你，他們如果一直不答，就一直讓他們在這里站著，沒必要替他們解圍。”

明顯和面對貴族時的模樣不同，大君伸出手不斷撫摸著青年酒紅色的頭發，這樣明顯的動作，任誰都能看出他對這位年輕人的喜愛。

“請叫我護衛隊長，陛下，或是叫我士兵長也行，還有我是在護衛您的安危。”青年面露慍色，但為了不觸犯禮節他還是忍了下來。

“好的，士兵長，哈哈哈哈。”

王撫摸了好一陣子調笑著，滿臉溺愛之色，直到他瞧見青年是真的生氣了這才收手。

大君王沒了樂趣頓時垮起臉來，“算了，那今天就到這里吧，讓騎士們過來。”

在大臣們傳令后，地面居然出現了顫動，從大殿外走來兩名身披暗紅披風的重甲騎士，三米多高的身軀宛如一座金屬堡壘，踏在厚實灰黑的地面上總能發出沉悶的重響，一些臨近的貴族忌憚地看著他們從自己身邊略過來到大君的御座前。

“你們隨我去斗獸場。”

沒過多久，望著大君懶散離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被大君的反復無常所折磨的眾貴族都舒了一口氣。

“這樣折騰一位老人，吾身體都快要支撐不住了，唉…陛下到底還要癲瘋到何時才能好啊？”一位年邁的貴族率先沉痛的嘆息道，他還記得伊爾庫最開始天真爛漫的樣子，那時候的伊爾庫總是會來他家里玩。

已經是不知道多少次了，大君一旦發瘋就會讓靠近帝都的貴族們聚集到貴族法庭中商討國事，可每次等貴族到了就會發現，大君只是想讓他們聽聽自己對這件事的處理和看法，順便聽一聽他們的阿諛奉承而已。

甚至為了方便他自己生活作息，大君居然把象征著王室權威的王座搬到了這里，就是為了一旦有哪個貴族惹他不快，就能直接在法庭處決。

大部分時間大君都是在討論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耗費貴族們的精力和消磨時間，有時大君高興了就會勒令他們這些人想出取悅自己的好法子，不高興就會集體罰站。

“我等好歹也是帝國的貴族，也有屬于自己的尊嚴，王卻把我們當成奴隸來對待！”另一位身著軍裝的中年壯碩貴族不滿的大聲叫嚷著，他所表達出來的情緒讓身旁一樣是從軍貴族的同伴感同身受。

帝國的軍隊剛剛在戰場上獲勝，他們卻被王這樣對待，就算再怎么對王忠心耿耿，心中也難免會有些不快。

眾貴族們議論紛紛，平常不敢說的都發泄似的說出來了，各種怨聲載道的言論響徹大廳，總之都是在說對王不好的話。

“肅靜！”

咚！咚！咚！

排在眾貴族前方的親王用手杖敲了地板三下，這一舉動立馬讓貴族們的抱怨聲戛然而止，這當然不是他們真的羞愧，也不是攝于親王的權威，而是他們突然想起。

親王閣下和還沒有離開王座的德西斯殿下畢竟還是王室之人，自己等人對陛下的怨氣是否已經惹惱了這兩位，如果是，那等待著他們的可不是什么好結果。

“你已經長大了啊，親愛的。”親王沒有理會臺下貴族們的各種心思想法和顧忌，她大步上前，踏入王座所處的階梯上。

“是的，菲閣下。”年輕的殿下行禮點頭道。

菲親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青年，感覺到了一股肅殺之氣，看著眼前英姿勃發的俊美青年，同樣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次回來，你有什么想法嗎？”菲的話頭一轉，詢問道。

“………”

德西斯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看了看臺階下的這幫貴族們，面無表情的淡漠目光看貴族們忐忑不安，但接下來卻是讓他們如釋重負。

只見他大手一揮，做出了一個退場的禮儀姿勢，令這群趴在帝國身上的吸血蟲慌不擇路地退了出去。

“現在可以說了吧？”

菲親王一直凝視著她的侄子，沒有挪眼，她很想聽聽侄子外出歸來后的見解。

沒有了外人，德西斯不再故作冷淡，但也并非親王所想的那樣見到親人舒展顏面微微一笑。

他神情略顯陰郁，低聲道：“如果沒有見識到戰爭的殘酷，我恐怕永遠也不會想到，往日里我自以為堅強勇敢驕傲的帝國士兵，其實大部分都只是為了活著而已，不是為了活的更好，就是為了活著，生存，上戰場居然就是為了這個。”

“………”

菲親王沉默了，她無法反駁，因為對方說的都是真的，帝國遠征軍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活不下去了才去當兵的，有些年輕人甚至認為這是在減少家庭負擔。

“最開始，我想改變周圍正在慘叫的同伴，他們饑餓不堪，我把自己的食物與水分了出去，他們受傷，我請來神職人員給他們療傷，他們哭泣，我就親自安慰他們，重新給予他們對生活的信心。”青年偏轉身體移開視線，低下頭自顧自地說著，神情逐漸激動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親王閣下的異樣神色。

“但我漸漸發現，我所拯救的只是一小部分，非常的渺小，就算我耗盡自身帶來的所有資源我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連帝國士兵這樣的軍隊集體我都不可能盡數拯救，我又怎么可能救的了帝國的民眾呢？”

“現在，我想問您，姑姑，怎樣才能讓帝國人民繼續抱有希望的生存下去？”德西斯轉身面向親王閣下，兩人面對面互相對視著。

“我想知道。”

親王并沒有動容，她第一時間想的是德西斯是否被誰利用了才說出這樣異類的話語。

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侄子的雙眸中透露著一股堅定不移的信念，這是現在的帝國中，貴族與王都不具備的，菲凝視了一會后趕緊把頭扭到一邊，她承認自己在剛才的對視中輸了，于是便把話題轉移到其他方面的事情上。

“你知道嗎，我親愛的侄子，你現在這樣讓我想起了一個熟人，他也和你一樣討論過類似的問題。”親王閣下的態度開始轉變，不冷不熱地答道。

這話讓青年面色一喜，他還以為終于遇到有同樣興趣的同伴了，于是連忙問道：“是誰，居然和我的想法一樣！”

“你的父親。”

“…………”

這下德西斯也尷尬的不想說話了，他只能用沉默應對。

沒管侄子現在是什么心情，菲繼續說著，“你的父親也許并不是你想的那樣，算了，先不說他，今天的荒唐事你也都見識過了，現任大君與我們可不怎么和睦，那么，你想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德西斯聽出了這話中的含義，知道接下來自己可能會觸及到什么隱秘，于是他沉思了一會后恭敬答道。

“愿意靜聽。”

菲陷入回憶中不可自拔，對她來說這個故事就像是泡沫般轉瞬即逝。

“大概20多年前，具體什么時候我也記不清了，青年時期的我也曾和你一樣隨軍出征過，記得上代大君也就是你的爺爺安布魯.格爾馬尹.安古洛說過。

“你們中有誰能活捉蠻人的王歸來，誰就是下一任大君，不論男女。”

“一般來說，王位繼承這件事本身就和血腥陰暗的故事脫離不了關系，可是，這一代安布魯王室卻是個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