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寧一騎著馬在黑夜中穿梭,她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尋謝北舜。越是找不到她越是焦急,越是焦急腦子越亂,便似無頭蒼蠅一般亂闖。
她幾乎想崩潰大哭,他不見了,帶著那么重的傷不見了,他是死是活她也無從知曉。她無論如何是不愿意承認他會死的。
越是到了最后她越覺得心驚肉跳,他受那么重的傷,他能去哪兒?
盡管身上疲憊不堪,她還是不愿意停下來。此時她的心是空的,只有他可以填滿。
當第一縷曙光穿破東方的云層,謝寧一的馬蹄已經踏碎了京城大街小巷的寂靜,她一抬頭竟是發現,自己此時又回到了駙馬府。
這一夜的追尋,駙馬府和成王舊府她不是沒有想到過,她都來找過,可是吳管家說并不見謝北舜回來。
她愣愣地看著駙馬府的大門,朱紅色的大門,金色的銅環,字跡蒼勁的牌匾,一切如故,謝寧一卻覺得恍如隔世。
她心頭一痛,怎么不是呢?她似乎已經離開駙馬府快一年了吧?那次和謝北舜同去西南出征直到現在便再也不曾回來過。
許是謝北舜的刻意保留,一如他始終讓藍煙和綠蕪陪伴她一樣。如今的駙馬府依舊是那些仆人守著,吳管家仍舊打理內外,只是無論如何這駙馬府也熱鬧不起來,主人不在,他們只是每日清掃便沒了事情了。
謝寧一終是下馬,一步步走上門口的臺階,握住銅環“砰砰”地敲了門。
小廝開門見是謝寧一便忙忙請她進入,說著要去找吳管家來,謝寧一揮手阻止了,聲音里是無盡的疲憊:“什么也不要做……我只是回來看看,不必跟來了,我一個人就好……”
小廝不懂發生了何事,昨天半夜公主瘋了似的拍打大門找駙馬爺,不對,是找皇上,但是他們都沒有見皇上來過,公主便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怎么今日天剛剛亮她又回來了?還一身狼狽不堪,昨夜夜黑沒看清楚,此時小廝才發現公主一身破亂,面上憔悴,眼睛無神,泛著血絲,嘴唇蒼白,臉上還有干涸的淚痕,頭發也凌亂不堪,若是不知道的定以為是哪里來的瘋婆子了。
謝寧一無精打采地望里面走著,越過影壁便是廳堂,她記得那時陸麒來為阿圓的事找他,謝北舜卻半路殺回,全程繃著臉,不給他臉色看。
她想起自己在前一日還當著他的面賭氣送給陸麒一朵芍藥花,他當時二話不說就把她獨自丟在了上林苑。如今想來,他還是吃醋了,他那時便已經喜歡上自己了么?
穿過廳堂后面就是花園了,假山怪石、花草樹木、小橋流水全都沒有變,謝寧一甚至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是否時光倒流讓她又回到一年前了?
那時侯大家都好好的,她在花園里擺了桌子點心,陸麒、阿圓、謝懷遠、陸漣漪還有謝北舜,他們都在這園中談笑,那時大家心里都是美好的期待和祝愿。而謝懷宣和越清影,正被牽引著一場桃林偶遇。
走上那座小橋,謝寧一想起那時驕傲的謝北舜,明明把她的鼻子撞流血了卻還是一臉坦然地拿著帕子捂住她的鼻子,對她愛理不理。事實上,那時她還是何等緊張而心動。
后來他背了她,她清楚地記得,那時她的心都融化了。
穿過曲折的回廊,她終是踏入了他和他曾經的居所——清心院。
從前熱鬧的清心院此時空無一人,藍煙綠蕪還在宮里,常嬤嬤也回了家。
她推開門,室內的布置一如當初,桌上仍舊放著零散的草藥,她恍然驚覺,似乎自從那晚他把自己掐傷后自己再也不曾動過這草藥了,更不曾做過點心給他。
屋里打掃得很干凈,這些擺設都是她離開時的樣子,想來,她回宮的日子里,他再也不曾在這里歇息了吧?
他剛剛成親時總是不愿意回房,她死纏爛打地腆著臉才把他逼了回來。她那時總是小心翼翼地試探“勾引”他,到最后總是兩人都情難自禁地纏到一起。
時過境遷,曾經的疑惑豁然開朗,他那時百般拒絕自己大概如他所說,他是害怕她會恨他。因為他是假的鐘離慕,一個清白的姑娘被假夫君奪了身子她自然該恨他的。
可是她在得知他是假的以后卻絲毫不在意這些,鐘離慕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時日一久,她自己都已經把過去的鐘離慕忘掉了。
她只喜歡眼前那個鐘離慕,那個會吃悶醋,可以驕傲清高也可以放浪使壞,可以霸道冷漠也可以溫柔寵溺的鐘離慕。
愛一個人,當愛到骨子里的時候,外貌都成了陪襯。盡管他頂著鐘離慕的臉,可是她心里看到的就是一個謝北舜。
她沉沉地坐在床沿上,身體上的疲憊不住地襲來,她的眼皮突然變得沉重。
她掙扎,不不!不可以睡,阿舜還沒有找到!她拼命阻止自己,卻終是來不及掙扎就已經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隱約間她似乎能感覺到,被子上還有謝北舜的氣息殘留。
她笑了,是心理作用吧?怎么會有呢?都那么久了。
漸漸的,謝寧一覺得有手觸到自己臉上,還有淡淡的墨香縈繞,她不耐煩地揮開:“阿舜,讓我睡一會兒。”
宮里那段時日,每晚他都不會輕易放過她,精力出奇的好,有時她累得睡著了他也能把她給吻醒。
那時她迷迷糊糊睜開雙眼時卻在他眼中看到幾分不舍,幾分絕望。她心一驚,抬手捧住他的臉柔聲喚他:“阿舜。”
他的眼中再度被幸福和笑意充盈,那一刻她恍惚覺得,之前定然是自己看錯了,他怎么會有那樣悲傷的目光呢?漸漸的,在他溫柔繾綣的攻勢下,她潰不成軍,再也無暇去想。
那只手卻并沒有如同往常那般賴著不走,反而聽話地放開了。謝寧一卻陡然一驚,她猛然睜開雙眼,面前坐的,正是謝北舜!
她瞪大了雙眼看著他,他依然帶著面具,仍舊是那身紫色龍袍,頭發卻又變回了烏黑,黑得發亮,他的身上沒有半點傷口。
謝寧一幾乎跳起來一把抱住謝北舜,抱得極緊,似乎是怕他跑了。
她想起他受了傷,嚇得慌忙松開他,她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前胸:“你的傷呢?你明明受了傷的?怎么會不見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說著她便扒開他的衣服,卻發現,他不僅沒了傷,便是之前那些遍布全身大大小小的傷疤也盡數不見了,他身上皮膚完好無損。
謝寧一覺得心都懸了起來,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安,她看向他的脖子,那個牙印也消失了。
“阿舜!”她驚叫著流下眼淚:“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會這樣?”
謝北舜仍是一臉坦然,他只是淡淡嘆了一聲把她抱進懷里,低聲道:“阿寧,不要在意這些。”
謝寧一反手抱緊了他,把自己深深埋入他懷中:“怎么可以不介意!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要你變回原來那樣,即使是個老爺爺也無所謂!”
正常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間沒了傷疤?她不敢想,也不知如何想,她竟是毫無頭緒。她只覺得心頭有無限的恐懼漫延。
她抱著他,卻總覺得怪怪的,盡管此刻兩人相依,她卻覺得他正在離她越來越遠,她抬頭看他,深深看進他的眼眸。可他仍是一派淡然,那眼神異常的清澈,無憂無懼,沒有任何的情緒。
她攥緊了他的衣服,覺總覺得攥不住。
她在床上跪起身子,抱著他,唇緊緊貼上他的。她著急焦慮,拼命地在他冰涼的唇上廝磨,想頂開他的唇齒,卻久久不得其法,她急得哭了出來,他卻不給他半點回應。
怎么會這樣?平日里只要一吻她,他就敏感而瘋狂地霸占她,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如今她主動索吻,他卻是無動于衷。
她情急之下一把將他推倒在床上,身體壓住他,手胡亂地扒開她剛剛給他整理好的衣服,低頭在他的身上胡亂親吻。
越是到后面她越是著急,為什么他不回應她?為什么?她伸手就要解開他的腰帶,卻被他的無情打斷。
“夠了。”他冷漠的聲音傳來。
謝寧一猛然頓住,她低頭,顫抖。什么?那是他方才說的話么?他怎么會這樣說?那語氣冰冷、無情,隱約中還有一絲的憎惡。
謝寧一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地趴在他的胸口,定定地看著他。
謝北舜終是起身把她推開,自己抬手隨意整理好衣服。
他把謝寧一扶好,讓她坐在床邊,自己則是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嘆息道:“我來,是同你道別的。”
“不!”謝寧一驚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她不敢再對他動手動腳,她害怕他用方才那樣的語氣同自己說話。此時她當才明白,她曾經無數次那樣對他,他該有多傷心。
卻聽他繼續道:“我還應當同你道歉,當時我為了圖謀北越江山,擅自取了鐘離慕的臉換上,騙了你,讓你痛苦。后來又強行把你囚禁在成王舊府,讓你承歡于我,你死后我又自私地對你下了咒術害你在忘川河中受苦……是我太自私,不該如此強留你……”
不,不,不是這樣的……謝寧不住地一搖頭卻說不出話來,她只能緊緊盯著他,希望他能看她一眼,看明白她眼中的意思。
但是沒有,他沒看,一如昨晚大殿上,他看也不看她。
“你已經懷了我的孩子……如此一來,判官便不能取你性命……”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抱歉,出此下策。”
謝寧一驚訝地撫上自己的肚子,她竟然有了他的孩子?可是他后面的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判官?什么出此下策?他到底要做什么?
卻聽他又道:“如此只能保你懷孕這十個月無虞,你去找鐘離慕吧,他大概也沒有太多時間了,是我拆散了你們,這幾個月的時間便當我欠你們的。”
謝寧一卻覺得渾身發抖,她兩只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袖,顫聲道:“我不要鐘離慕,我只要你!你聽清楚沒有?我只要你!我只愛你,從前都是為了賭氣報仇才騙你的,我從頭到尾都只愛你!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她在表白,在解釋,在乞求。她放低所有的姿態,把自己放在塵埃里。只求他能相信她。
可是,一顆被欺騙被傷害過好幾遍的心怎么可能再相信?他也失去了相信她的勇氣。
謝北舜眸色不變,只是低聲道:“愛與不愛已經不重要了,我這一輩子從未得到過什么,下一輩子只望老天莫要如此苛待我就好了。”
最后,他終于看了她一眼,卻道:“愿你我,生生世世,不復相見。”
“不!”謝寧一尖叫起來,她緊緊攥住他地衣袖近乎癲狂:“不可以!怎么可以生生世世不復相見?我生生世世都要和你在一起!”
謝北舜對于她的激烈竟是絲毫沒有反應,她只覺得更加慌亂起來,她覺得她像一只無頭的蒼蠅,她已經無法判斷到底怎么做才是對的,她拼命要挽留眼前這個人,可他的心已經堅硬如鐵。
她只好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脖頸之間,聲音軟下來,語氣里是百般的乞求:“阿舜,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愛你啊,你可以不相信,可是你給我點時間,我會向你證明我是愛你的……
阿舜,我愛你。我要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不再傷害你,不再背叛你,不再欺騙你,只要好好愛你。我發誓,阿舜,我發誓縱然白首,亦不相離,好不好?”
她自覺亂七八糟地說了很多,謝北舜卻推開她,淡然冷漠:“不要了,不要了。”
謝寧一不甘心,再次抱住他,懷里卻突然一空,她跌倒在地。
她愣住,低頭看著張開的手臂,那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謝北舜呢?他方才分明在的,怎么會突然就消失了?竟是如同空氣一般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