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怎么努力，也無法抑制自己的喘息。肺部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雛鷹，催促著口鼻大口大口的吸入空氣，滿足自己那似乎無盡的需求。不止是肺部，喉、舌、口、鼻，全部火辣辣的，似乎在燃燒。

左肩已經變得麻木，大半個肩膀都已經腐爛，此時要是下雨，雨水會不會順著傷口填滿自己的胸腔？老師的暗黑斗氣什么時候附帶了這種力量，還是說那長矛上淬了毒？

抑制不住呼吸，就避免不了產生聲音，可僅僅是呼吸的聲音，卻足夠克萊門特循聲找到自己。雖然那些討厭的圣裁騎士只是圍而不攻，但是對于自己的行動還是有限制的，一旦自己想要突圍，那這些光明神的狂熱者便會不惜一切代價拖延自己。

圖哈幾乎要絕望了。

他甚至開始出現幻覺，恍惚間覺得自己其實已經在裁判所的地牢里，而此時經歷的一切都是這場懲罰的一部分。

那日逃跑，肩膀被老師的長矛劃破，圖哈并未在意。對劍皇來說，這種皮外傷不需處理便能自行愈合。那傷口不過一寸長短，深不過一厘米，又是在肌肉最多的位置，圖哈完全不擔心。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肩膀已經爛得能看見骨頭，多虧圣焰斗氣的自行保護，圖哈才保住了性命。

自此便開始了無盡的追逐。幻想中的組建騎士團，殺回龍谷，屠盡巨龍，似乎都已經成了奢望。至高又仁慈的光明神啊，你為何要如此考驗你虔誠的信徒？

這樣的感嘆已經不知道有過多少次，黎明前的祈禱也從未得到回音，即使如此，圖哈也從未松動過自己的信仰。

強如劍皇，在裁判所的追緝下也逃不過一個月嗎？

自始至終，只有老師一個人在對自己出手而已，其他五個人又有什么樣的實力？這些，圖哈都不敢去想，他的腦海中除了光明神的榮光，就只剩下那圣袍的漆黑顏色。

越是光明教團的高層，就越知道裁判所的恐怖。那恐怖不僅來自于可以摧毀意志的刑罰，還來自于那種逃無可逃的無奈——無論天涯海角，無論逃到圣古大陸上的哪個位置，終究會被抓住。圖哈腦海中唯一剩下可能躲避的位置，就只剩深不見底的淵海海溝。

然而沒有機會見到大海了。強烈的警兆讓圖哈的身體驟然緊繃，用力實在是太猛，以至于左肩傷口的膿血都擠了出來。圖哈雙手雙腳斗氣同時噴涌，推動著身子一瞬之間幾乎平著上浮了五米。

“轟！”

碎石、煙霧和沖擊波幾乎將圖哈吹飛，閃著烏光的長矛已經把圖哈原來所在的位置變成一個大坑。

翻身落地，圖哈看向面前的男人。

圖哈有些不甘，自己沒有趁手的武器，所以只能用圣焰斗氣去強化普通的闊劍。就連這把闊劍，也是從圣裁騎士手里搶來的，怎么和老師手里的長槍去比？

穿戴過神錘打造的全套盔甲，圖哈完全明白六隱者之中鍛造的狂熱愛好者——神錘，用圣器打造出來的裝備有多么強悍。看那長矛的顏色，怕是通體全用烏金鑄成的吧？

圖哈很快就體會到了通體烏金打造的長矛的重量，而這個重量顯然是單手無法承受的。猛然后退一步，堪堪避過了矛尖，看著矛尖附著的斗氣將自己的劍靈罩劃得愈發暗淡，圖哈嘆了口氣。

沒有扔掉手里那把斷成了兩截的闊劍，圖哈知道無論從武技還是斗氣來說，即使是已經擁有了上位劍皇級的圣焰斗氣，自己也不是老師的對手。

圖哈的本質是軍人，克萊門特，是武者。

“孩子，跟我回去吧。你知道黑棘很難控制，我不想給你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傷害。”渾厚的聲音從猙獰的嘴唇中擠出，可語氣卻分外柔軟。

“哈哈。”圖哈似是聽到了最可笑的事情，雖然有那么一瞬間他也被師徒之情所觸動。“我若是跟你回去，這世間就會少一個光明神的信徒，多一個憎恨一切的魔鬼。”

克萊門特閉上了眼睛，只是一秒，又再度睜開。此時那黑色的眼曈中，再無半分憐憫。

“既然如此，那我切掉你的雙臂咱們再談。”語畢，長矛“黑棘”旋轉一圈，帶著烏芒自下而上挑去。

就在長矛出手的瞬間，克萊門特有一絲不安。因為從圖哈的眼中，他沒看見恐懼，沒看見無奈，只看見了坦然。不過克萊門特沒有圖哈那樣的危機預感，身為武者，他相信的是迅捷的速度和強大的力量。

金紅白交織的劍靈罩在長矛臨身之前就已經收回，圖哈突然向左跨了半步。“噗”的一聲，克萊門特眼看著自己的黑棘刺入了圖哈的右胸，不敢置信的看向圖哈，卻只看到圖哈眼中那金紅色的火焰：“你要求死？有我在，回去也能保你一命。”

“若是那樣，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圖哈不退反進，硬生生推得克萊門特后退了半步，胳膊也略微收回。“我絕不會被你抓住的，親愛的老師。”

下一瞬間，右手中只剩半截的闊劍一彈，沒有飛向克萊門特，而是飛向了圖哈的左側。右手繼而握住矛柄，不讓克萊門特脫身。原本軟綿綿垂在身側的左手抓住斷劍，電閃間有力的斜捅入了克萊門特的前胸。

克萊門特能聽見自己胸骨斷折的聲音，也能聽見心臟在一瞬間被止住的聲音。可暗黑斗氣如同提著木偶的細線，讓他短時間內還能催使自己的身體。

圖哈看著克萊門特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他嘴角溢出的鮮血。克萊門特似乎拼盡了全力，才擠出一句話：“你的左手……”

圖哈聽完了老師的半句遺言，左手中的斷劍正要拔出，完成最后的任務時。克萊門特臉上的驚訝完全沒有變化，可左手卻在身前一翻，一個金屬圓球出現在掌中，幾乎在圓球出現的同時，克萊門特的左手也瞬間按在了圖哈的肚子上。

做完這一切，克萊門特慢慢收回臉上的驚訝，生機斷絕。

這份驚訝是他最后的課程，現在，圖哈學到了，他的臉上也布滿了驚訝。

或許是師徒那僅存的一點情分，或許是老師少見的情緒表達，或許是對自己的信心太足。圖哈完全沒有預感到這個危機，在金屬圓球出現在老師掌中的瞬間，他才發現已經晚了。

沒有反抗，也來不及反抗，金屬圓球觸碰到圖哈身體的同時，就在金屬摩擦聲中將圖哈的整個身體包覆起來，同時被束縛的，還有圖哈的全部斗氣。

這個如同貴族小姐束腰般的東西，是裁判所制造的一個噩夢，斗氣修煉者的噩夢。

失去了斗氣的支持，胸口和左肩像開了閘門的水庫，蘊含著絲絲金色流光的血液涌出，染紅了衣服，也染紅了金屬“牢籠”。沒被染紅的長矛“黑棘”，卻變得無比沉重，可圖哈現在必須拼盡全力扶住這柄失去了主人的長矛，一旦長矛脫出，大出血會要了自己的命。

“原來，失去了斗氣，是這樣的感覺。”這是圖哈昏迷前的最后一個想法。

黃昏下，無數身影向圖哈沖來，神圣魔法穩住圖哈的生命線，含著斗氣的重拳擊碎圖哈四肢的關節。至于克萊門特，將被埋葬在審判者的墓地，無名無姓，只有一個個空白墓碑的墓地。烏金打造的黑棘將被收回，被暗黑斗氣侵染已久，必須讓神錘主教回爐重鑄，才能再次用作制造其他裝備。

塞拉斯看著圍成一團的手下，搖了搖頭。這次裁判所竟然死了個審判者，奧爾德里奇審判長非要派這個人前來到底是何用意？不過這不是塞拉斯有權猜測的，圣裁騎士團沒有任何資格猜測裁判所的任何決定。

※※※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這黑暗是如此徹底，以至于讓圖哈覺得，是不是自己已經被裁判所弄瞎了。四肢盡斷，但自己仍然被綁在什么東西上面，動彈不得，甚至就連脖子都無法移動。

清醒起來，圖哈猜想著，以裁判所的手段，大概是一直讓自己保持昏迷，直到進入裁判所地牢才會醒來的吧？那么現在，自己就是在圣山腳下了。

真正來到這夢魘般的地方，不知是因為之前的經歷還是因為什么，圖哈反倒并不覺得恐懼。

因為在這里，恐懼是沒有用的。

沒人問話，沒食沒水，沒有白天黑夜，圖哈卻一直在等待。他強行讓自己不昏迷過去，強行在這全無一點變化的黑暗之中不產生困倦。

不知過了多久，巖石摩擦的聲音響起。沒有斗氣輔助，圖哈聽不到帶動巖石的機擴聲，也聽不到厚重石門外的呼吸聲。

石門緩慢的向左移動著，即使在移動的過程中，石門上下的縫隙都沒有露出任何光線，直到石門右側與門框產生了第一絲縫隙，昏暗的火光透了進來。

雖然石門的動向都是圖哈看到這絲光亮之后猜測的，雖然長久的盯著黑暗讓這一絲微光對圖哈來說也如同直視太陽，可圖哈還是很高興。

因為無論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么，事情的進程都終于開始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