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樂園，只剩下那貫穿天地的金色光柱，以及光柱中端坐于王座之上的身影。

杰瑞的解說，在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后，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震驚、荒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的尖嘯響起：

“香——蕉——王——?。?！”

“難以置信！不可思議！爸爸媽媽們！你們看到了嗎？！我們的‘大敗者’！我們的‘至尊彩蛋’！我們的‘移動金庫’！羅——達——?。?！”

“他做到了！他拖著一條斷腿！他頂著所有人的獵殺！他利用混亂！他深謀遠慮！他在上一輪就埋下了翻盤的火種！他從王座底下掏出了三根藏好的香蕉！湊足了十根！他坐上了王座！他激活了王座的力量！他治愈了自己！他成了新的‘香蕉王’！這才是真正的‘香蕉對香蕉’！這劇本連我都寫不出來！哈哈哈哈！恭喜你！羅達！你贏得了這場‘香蕉對香蕉’的盛宴！你贏得了，噢，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哈！你贏得了剛好足夠贖回你弟弟的廢棄豁免權！”

“但是，傷那么重的你自己怎么辦呢？”杰瑞惡毒地說道：“沒有信用點的你，還來得及治療嗎？”

金光漸漸收斂，勝利的交響樂也緩緩平息。羅達坐在冰冷的王座上，俯視著下方表情各異的幸存者和這片光怪陸離的廢墟。他臉上沒有任何勝利的狂喜，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憊和冰冷。他知道，杰瑞說的沒錯。這場勝利，不過是剛剛開始。

但至少，他活過了這一輪。他用痛苦、失敗和深埋的算計，為自己贏得了喘息的機會。

癲狂的樂園上空，虛擬的煙花開始炸裂，組成了巨大的、扭曲的金色香蕉圖案，伴隨著觀眾山呼海嘯般的、充滿了病態崇拜的歡呼：

“香蕉王！羅達！香蕉王！羅達！”

空氣冰冷，甜膩。

羅有成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并非廢棄之地污濁的天空或生銹的管道，而是治療艙柔和得近乎虛假的藍色穹頂。幾根纖細的機械臂懸停在透明罩外，像伺機而動的毒蛇，隨時準備進行新一輪的“維護”。他的身體被柔軟的束縛帶固定著，說是防止他無意識動作干擾治療，但那感覺更像溫柔的囚籠。

“羅有成先生，您今日的生命體征監測已完成。恭喜您，器官功能適配性維持在標準線以上。生命關懷系統將持續為您服務?！币粋€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女聲在艙內響起，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廢棄豁免。

這四個字像烙印一樣刻在他的命門上，也像無形的鎖鏈，將他牢牢捆在這片虛假的“霓虹綺夢城”中。他不用去廢棄之地了，但代價是，他失去了他唯一的親人，他哥哥，羅達。

記憶如同跗骨之蛆，瞬間啃噬他的神經。不是哥哥在廢棄之地掙扎的臆想畫面——那個畫面被哥哥用一場瘋狂血腥的勝利強行抹去了——而是那場改變了一切的“香蕉對香蕉”游戲直播的最終定格：

金光萬丈中，滿身鮮血的羅達斜躺在“香蕉王座”上。他沐浴在勝利的光輝下，眼神卻疲憊冰冷得像是剛從地獄最深處爬出來。主持人杰瑞癲狂的尖叫聲仿佛還在耳邊：“香蕉王！羅達！他贏得了剛好足夠贖回你弟弟的廢棄豁免權！”

“但是，傷那么重的你自己怎么辦呢？沒有信用點的你，還來得及治療嗎？”

杰瑞最后那句充滿惡意的“關心”，此刻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羅有成的心臟。哥哥贏了，贏回了他的命，卻輸掉了自己。

艙內的全息屏幕自動亮起，播放著“康想”醫療最新的宣傳片。畫面精美，笑容健康：“還在為器官衰竭擔憂嗎？‘康想’為您全新推出‘生命貸’計劃，超低首付，輕松擁有第二人生！您的健康，我們真心守護！”

“真心守護？”羅有成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近乎嗚咽的冷笑。哥哥羅達，就是被這“生命貸”吞噬的。

贏得王座的金光只治愈了游戲造成的即時傷害。但粉碎性骨折、內臟震蕩、嚴重的感染和透支……這些需要昂貴的后續治療。一個身無分文的底層人，面對節目方遞來的那份閃爍著誘人光芒的治療協議和天文數字的賬單時，其實沒有很多選擇。

羅有成記得，哥哥被推出治療艙、能站立后的第三天。他臉上沒有勝利者的喜悅，只有一種沉重的、近乎認命的疲憊。他深深地擁抱了羅有成。

“有成，”羅達的聲音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你安全了。不要參加賭局，直到…直到你能獨立生存。別擔心我，他們…給了我一份主播的‘工作’?！彼猿耙话阈α诵Γ按鲞€不錯?！?

“什么工作？哥！你在哪工作？”羅有成當時急切地追問，心中涌起強烈的不安。什么樣的“工作”能讓“康想”這種冰冷的企業免除天文數字的治療費？

羅達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了弟弟的目光，只是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力氣大得讓羅有成生疼。“很遠的地方…大項目。保密協議，不能說太多。你一向很乖，等我…回來。”

那是羅有成最后一次在現實生活里見到哥哥。

幾天后，一個穿著“真心”財團黑色制服、面無表情的專員帶來了一個加密數據板和一份冰冷的通知：羅達已簽署長期勞務派遣合同，前往“康想”主播培訓基地。合同期內，通訊受限，歸期未定。羅達的治療債務已由財團墊付，并轉化為其勞務報酬抵扣。

他扭過頭，視線透過治療艙的透明罩，落在墻壁一塊閃爍的公共信息屏上。屏幕上正在播放“醉情”基因香水最新的、令人作嘔的廣告，模特們表情迷醉，背景是扭曲的霓虹。緊接著，畫面切換，一條滾動的快訊閃過：

“‘香蕉對香蕉’第47季報名火熱開啟！全新規則，更高賞金！下一個‘香蕉王’會是你嗎？贏取財富，贏取新生！詳情請訪問……”

哥哥用自由換來的，是自己的自由。

來日方長，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