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軍營，主帳內。

“啪嚓！”

位于帳中心的桌子被拍了個粉碎，碎片飛遠出去在地上彈了一下就不動了。

“殿下，息怒。”

“真行啊，上任三日就把我們的眼線給拔了個干凈。真是好手段啊，大東的公主？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

公羊防烽黑著臉聽完報告，起身一掌打碎了桌子，卻又冷不丁地發出大笑眼睛大放精光。

“不能再等下去了。照這個速度下去，大東這位好公主遲早反過來將我們一軍。”

“殿下的意思是？”

“傳令下去，準備開戰。”

“是！”

看著地圖上邱城的位置，公羊妨烽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腰間的彎刀。

“薛完顏…哼。”

邱城。

將軍府。

中庭四面無門單用輕紗竹簾擋塵，空氣流動十分舒爽。此時薛完顏正坐其中，悠閑地拿起手邊的茶杯送至唇邊淺嘗。

“殿下，蘇公子到了。”

“進來。”

待蘇泱在面前坐下，薛完顏還是一副懶洋洋地樣子靠一旁的憑幾上，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也不說話。

“殿下。”

“嗯？”

“北漠軍就要進攻邱城了。”

“嗯。”

“您不著急嗎？”

“你不也不著急嗎？”

這么說著薛完顏抬起眼睛來笑了笑，蘇泱依舊一身白衣。

那么調皮任性的小紈绔在她面前卻收斂了氣焰脾性，眸子里滿滿的純真，憧憬地望著她。

“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么？”

“敵軍攻陷城池，百姓不得安寧。”

“您會讓這一切發生嗎？”

“不。”

銳利的眼神，以及那盡在掌握的淡定鎮靜。薛完顏不會知道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在別人的眼睛里她是個什么模樣的。

蘇泱仍記得少時，每當他提出問題，薛完顏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將他當做孩童。她不用美好的謊言回答，她口中婉轉敘述的往往是現實的真理。

小小的蘇泱總以為她那些風輕云淡的字句輕易就能顛覆這個世界。

而現在他已然長大，當薛完顏再次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卻覺得事實不盡然是當年自己所感受到的那樣。

“殿下，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對蘇泱的突然發問，薛完顏有些疑惑，但她既然決定要將蘇泱留在身邊，就不會選擇無視他的問題。

“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目光所及一切人事物的安然無恙。”

“萬一你救不了呢？”

“…不是萬一。救不了，我知道。”

她的語氣瞬間降低，那一聲“我知道”低得不能再低，到塵埃之下。低垂的眼眉看不清里面的情緒，薛完顏不笑不語地抬起頭望著遠方。

“我知道我救不了任何人，我只是希望那些我所熟知的人們能平安。這只是我的一點自私罷了…那你呢蘇泱？對你而言，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我？”

一被反問蘇泱腦海中的那么多人事物突地一齊涌上來，思慮變得亂糟糟的他一時間沒了答案，只能苦惱地撓撓頭。

“我…我也不知道。”

“蘇泱，當一個人的眼前選擇很多的時候他會變得難以選擇，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反觀當你沒得選的時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一條路走到黑了。”

“沒得選？”

“對。當你沒得選的時候很多事情就會變得清晰明了。選擇越多苦惱越多，我們大多數時候都在去做決定的路上自我阻撓自我掙扎。但其實我們都知道，真正做選擇只需要一瞬間。就是遇見真理的那一瞬間。”

聞其言，蘇泱心癢癢地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可當他看到薛完顏臉上的神情時他冷靜了下來。他在那一秒鐘懵懵懂懂地明白了薛完顏的話。

確實，無論你有多糾結有多惆悵，當你遇到那個真理的時候你會發現之前那些毛毛躁躁都煙消云散了，想變戲法似。那個選擇那么清楚，其它的干擾都變成了過眼云煙。

“殿下，我想…我想我明白了。”

“…是嗎？”

薛完顏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眼神，這種不顧一切相信一個人的眼神，因為她太清楚這個眼神。她也曾經這樣憧憬過一個人。可當所有的一切豁然開朗的時候，她明白她的憧憬只是一場夢。

沒有人能夠成為你心中的那個理想。

但薛完顏能明顯感覺到蘇泱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情感與自己年少時那種憧憬有所區別。

他更不純粹，帶著點她不了解的情感。與其說是憧憬，不如說是…

“殿下。”

席樂岙的突然出現打斷了薛完顏的思緒。

“怎么了？”

“北漠的軍隊來攻城了。”

“一切按計劃行事，我現在就過去。”

“是。”

“蘇泱，你也過來。”

“哎？是！”

起身離開，空無一人的中庭空蕩蕩，離人帶起的輕紗還在晃動。

邱城外。

“軍師，你最好能給我解釋清楚！”

“殿…殿下。”

公羊妨烽緊握著手中的長槍，怒火中燒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遠處的城墻之上。

“說下去。”

“我…我軍先鋒中了埋伏，傷者眾多。”

“埋伏？”

“似乎是踩中了什么機關，有長槍自地下出現重傷了先鋒軍。”

“長槍？尚未交鋒她倒是先把家伙什丟了。全軍后退十步先靜觀其變。”

“是。”

城墻上。

看著后退了的北漠軍薛完顏有些驚訝，蘇泱靈敏的注意到了薛完顏的情感變化。

“怎么了殿下？”

“沒什么，我只是有些奇怪…不過這樣看來這北漠大皇子還有點意思。”

“殿下您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蘇泱這話一說出口一旁的席樂岙忍不住嘆了口氣，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他搞得蘇泱一陣惡寒。

“干干嘛？”

“還是太年輕啊你。”

“什么意思？”

“來來來。”

席樂岙湊到蘇泱耳邊小心的看了看薛完顏。

“我們這公主啊，喜歡什么討厭什么都是直接說的。”

“…所以？”

“唉你…所以她說有趣就只是有趣，怎么就不明白呢？”

看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蘇泱一時間啞口無言。

蘇泱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只不過是年少無力。總覺著危險得到自己的要素太多。即使道理他心里都清楚得很，也免不了鬧鬧小孩子脾氣。

他自覺卑微，所望之人又太遠。

就像現在，他離薛完顏這樣近伸手可達。但即使他望穿秋水，她也不會回頭…吧？

“怎么這副表情，席老欺負你了？”

“…”

“蘇泱？”

“他欺負我。殿下，就是他他為老不尊！”

“啊？臭小子你！”

“席樂岙你真是…”

“不是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

敵軍未敗，在城墻上嘻笑打鬧不成體統。戰火還未燃起，硝煙就已經遠去。

在薛完顏轉身回來對他輕松發問時，蘇泱看到了她身后的北漠敵軍，看到了她身后蠢蠢欲動的戰火，看到了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

可當她一笑一說話，那些烏云便消失了。她說出口的話語蘊含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跟她，可以去到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