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邱城嗎。”

一路的廣闊草原，小小山莊分散坐落一方。終于是到了這遙遠一方，了無人煙的戈壁就在那城墻外的不遠處。

“下了這坡便到了。平原上風沙無眼，殿下還是回車里邊吧。”

“嗯…晴澀怕是憋壞了。”

“殿下？殿下您可別…”

馬夫驚愕，匆忙回過頭去，身后卻只剩下一片晃動的車簾，車內卻空無一人。

下一秒，一聲聲驚呼自車后傳來。

“殿下？”

“殿下啊！”

奮起馬蹄仰天長嘯，馬前蹄踏地擊起些微塵土細灰。

一抹烏黑破風而去，馬背之上的紫衣少年風華正茂，腦后一尾青絲只留給他們一抹恣意遠去的虛影。

見這一騎絕塵的背影，馬夫扶額長嘆。車后三五小廝侍女瞬間一擁而上，圍在車前馬后。

“席老，殿下又騎馬走了！”

“現在我們怎么辦啊，席老？”

“席老！”

“席老。”

“席…”

“別吵…”

席樂岙滿臉黑線，臉色不比他們好看些。

我上輩子做的什么孽啊…好不容易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現在又來了這鬼地方。我就說那老家伙這么多年沒管過我怎么會突然那么好心說要給我找出路…

“總之我等先按原定計劃入城。”

“是。”

“還有，我叫席樂岙，不是席老。我才三十，哪里老了…”

“可殿下就是這么叫的。”

“…”這主子…

城主府。

收緊手中韁繩，晴澀駐足府門前，目的地到了可它還未過癮，不滿的甩著馬頭。

府門前的兩個門衛愣愣地對視一眼，對這突然出現的一人一馬拿不準注意。等他們回過神來，薛完顏已經飛身下馬拾級而上。

“什…什么人？”

這小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氣場倒是很大…

“薛完顏，前來拜訪城主。”

“薛…啊？長長長…長公主殿下！”

“長長長公主殿殿下里…里面請。快！快去通報城主大人。”

門衛連忙帶著薛完顏往里邊走，可身后又突然出了些動靜。

“哎呦！”

薛完顏回頭，原來是那小廝上前去牽馬，晴澀倔強執拗自然是不服他馬頭一甩兩個蹄子騰空一個折騰，硬是把那小廝嚇得向后跌坐在地上。

“讓殿下見笑了見笑了。唉！干什么呢，快把馬牽到后邊去！唉？殿下殿下…”

門衛愣愣地看著薛完顏走了下去，只能迷茫的跟了上去。那小廝嚇得不敢站起來，愣愣的坐在那里看著薛完顏朝自己走來。

“你沒事吧。”

“草…草民…”

“站的起來嗎？”

“唉？站…站的起來站的起來。”

那小廝看著薛完顏伸過來的手愣了好久，戰戰兢兢地伸手過去，薛完顏將他拉起確認無傷后，這才轉過身來拍了拍晴澀，然后彎腰拾起韁繩，親自綁在了一旁的石柱上。

“有事情，你先乖些。”

“殿下，城主有請。”

前去通報的人回來了，踩著小碎步在薛完顏面前半跪下來。

這下子，薛完顏才算是真的跨進了城主府。

城主府離城墻不過幾個路口轉折，和演武場更是只隔了一條城中水道。

在城主府的樓上更是看的清楚，演武場內的一個個方陣排列整齊，一律一動和諧毫無違和。

“殿下這邊請。”

薛完顏聞言轉回頭來跟上了前邊帶路的小廝。行至拐角處，前邊小廝撞到了拐角處的來人，猛地向后倒去。

如此狀況之下，薛完顏連忙上前攙扶。

不等她上前，那拐角處的“來人”就伸出了一只手臂將小廝拉回原地站好。

“小…小人愚鈍竟沒看見少將軍，請少將軍責罰。”

少將軍？

“行了行了，跟我客氣什么。莫非是你今個兒吃錯藥了？”

“少…少將軍慎言。”

“啊？知道了知道了。”

那“來人”這么笑笑敷衍的說完便與小廝擦身而過整個人進到了薛完顏的視野之中。

他高出薛完顏一個頭而且稱得上眉清目秀，濃密的雙眉彰顯他武人氣概。

方才聽小廝稱他為少將軍，而這邱城只有一個少將軍，那便是城主之孫邱城前守將之子，現在的邱城守將，墨葵。

薛完顏自知自己對穿著之類沒什么品味但她可以確定，此人若是一身戎裝應當是極威武的。

可惜這第一面，他赤裸上身。

墨葵見有女子倒也不害臊，還轉過頭去和那小廝打趣。

“嘿？哪來的小丫頭。怎么的？你讓我慎言原來是因為有姑娘家在場啊，那你倒是早說啊。”

“將…將軍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這小丫頭還什么都沒說呢，你急什么？我又不覺得害臊，不丟人。”

“將軍啊，咱把衣服穿上行嗎。這位可是…”

“既然少將軍這么說了。我是不嫌棄，少將軍若是喜歡如此，不穿也罷。煩請帶路。”

“是。”

墨葵看著遠去的紫衣，回想起方才轉角處他余光一瞥，看到她那一瞬間的處變不驚。沒有絲毫的猶豫，便伸手上前護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小廝…

紫色衣袖漸漸遠去，墨葵這才反應過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哎呀，忘記問她叫什么了…”

薛完顏前腳還沒邁進門檻，門內庭上堂中之人便已彎下腰去抱拳行禮。

“老朽墨槐，見過長公主殿下。”

“城主多禮了。”

薛完顏腳步加快，上前去行禮扶起了那人。

她發現，這個七十有余的老者腰背依舊挺直，一把花白胡須握在手里，一副老驥伏櫪之態卻仍有志在千里之內在。

那雙皺紋簇擁的眼睛分明清晰的倒映著她的模樣。

和她一樣，墨槐也在觀察著她。

“殿下特意繞道老朽寒室，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吩咐老朽嗎？”

“久仰城主大名特來拜訪。”

“哈哈，殿下真愛說笑，我這老頭子哪有什么值得您仰慕的。”

“墨家世代忠良，家門中不乏將領謀士之才，且個個都是戰功赫赫。可我覺得奇怪，這么多年過去了，朝野竟無人知曉邱城墨家？不知是尊駕無意仕途呢，還是…”

墨槐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垮塌，薛完顏沒有放過他這一秒的手足無措。他這個反應正是薛完顏想看到的，于是她適時收住了話。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沒有再把話說下去的必要。

而薛完顏知道，墨槐是個聰明人，不必再給他施壓，他自會清楚自己的用意。

墨槐思索片刻，終于是低下頭嘆了口氣。

“早些時候老朽接到了陛下的密詔。既然殿下是來這邱城歷練的，那老朽作為城主自當是傾囊相授。殿下的要求，老朽一定做到。”

“我想聽的正是這一句，多謝城主。”

“爺爺！”

墨槐張嘴剛想再說些什么，門外突地傳來一聲叫喚，兩人應聲轉頭過去。

只見墨葵身形輕盈地走了進來，身上總算是披上了一褂，只是胸前不扣大片肌膚暴露在外。看他氣息似乎是小跑著過來的。

見他這般不知禮數，墨槐連忙上前擋在了薛完顏面前，揮手要他回去。墨葵不解其意自然是要開口問個為什么。

“怎么了爺爺？”

“男女授受不親，你這副打扮你還來問我怎么了。還不快去把衣服穿好。”

“可我方才已經…”

“你先穿好衣服，有事待會再說。”

“哦…孫兒知道了。”

墨葵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墨槐看著自己這個放浪的孫子無奈的扶額搖頭，急急轉過身來賠罪。

“老朽拙孫是自由慣了，在家中更是…放浪形骸。讓長公主殿下見笑了，還請殿下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少將軍性格豪放又不拘小節，未嘗不是件好事。實不相瞞，方才與少將軍有一面之緣，那時他尚且袒胸露乳，如今這般倒也無妨了。”

“這小子…老朽真是…殿下寬宏大量還請…”

“無妨，城主快請起。”

“殿下，方才老朽想說…”

“我穿好了！”

墨葵再次打斷了墨槐的話，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兩次被打斷，墨槐真的是恨不得把這親生的孫子給攆出去，奈何薛完顏在場自己不好發作，墨槐無奈地轉過身來看著他。

“你就不能等我招待完客人再說嗎？什么事這么急啊你小子。”

“客人？這小丫頭？嘿，小丫頭你可真厲害，我爺爺竟然把你當尊客看。”

“少將軍謬贊，愧不敢當。”

“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請我爺爺幫你嗎？”

“確實是有事。”

“什么事啊？”

“我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多謝少將軍掛念。不知道少將軍這么急著找城主大人，所謂何事？”

“我…那什么，我沒想到我們家會來像你這樣的…小丫頭。然后我儀容不整的樣子被你看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墨葵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臉上微微泛紅。一旁的墨槐無奈地嘆了口氣，薛完顏對他這少見的單純樸實感到意外，輕輕笑了笑。

“既然少將軍這么正式的來向我道歉，就算我真的不樂意也不得不原諒少將軍。”

“還有就是…不是都說男女授受不親嘛，雖說是意外但是我…”

薛完顏看著墨葵動來動去，一直支支吾吾不把話說清楚，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轉過頭去看向墨槐，老城主的臉色也不好看的很，猛地上前拉過墨葵。

“爺爺你拉我做什么？”

“老朽拙孫不知禮數對長公主殿下出言不遜，還望殿下…”

“無妨，起來吧。”

墨葵傻眼了，看了看自己一臉兇煞的親爺爺，再看看前面女扮男裝的黃毛丫頭。

“啊？長公主殿下？小丫頭竟然是長公主？”

“我是。”

“就是那個空降來我頭上的長公主殿下？”

“正是。”

“皇帝陛下的大女兒？”

“是我。”

“我我我我…”

墨葵猛地紅了臉，捂著臉就要往外跑，有急急轉身回來笨手笨腳的對薛完顏行禮，道了句“末將告辭”就跑沒影了，耳根通紅。

墨槐是真的拿自己這個孫子沒法子，想管束管束他偶爾對他說說教吧，以這小子現在的身手自己也沒法像小時候那樣把他綁在椅子上乖乖聽教。

“殿下…”

“大人不必再說了。墨家為護我大東邊境平安盡心竭力多年，為國捐軀者更是不在少數，是我薛氏愧對你們。我等無能，多少年過去了竟還不能解這邊境之爭…受累了。”

墨槐聞薛完顏此言，猛地跪下，他這一舉動硬是嚇到了薛完顏。

“大人你這是做什么？”

“殿下言重。忠心報國為國盡忠乃吾兒墨桑之夙愿，也是我墨家的報復。老朽愿向天起誓，無論過去多少年，我墨家對陛下、對大東的忠心不曾變過！”

“墨大人，快請起。”

薛完顏連忙上前扶起墨槐。

墨槐感情至極，眼眶之中淚光流轉，卻是被他這一腔的不卑不亢硬生生逼在其中不得掉落出來半滴。

可見其忠心耿耿，而這幾年來墨家所受的委屈和冷落絕非兩三句所能概括，薛完顏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

還好我來了，不然這一代忠烈世家，不知還要蒙多少不清不白的冤塵…

“城主大人，今日我來了，就沒有再讓邱城墨家這樣埋沒下去的理由。”

“墨家謝過長公主殿下！謝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