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后門。

薛完顏安撫著躁動的黑匹，任由它把大大的馬頭往自己身上拱。一旁青娥的俏臉已經鼓成一個包子，薛完顏也拿她沒辦法，干笑一聲。

“青娥，我回來也有好些日子了，你就讓我出去透透氣吧。”

“青娥自小在殿下身邊，殿下的耐性青娥可是清楚得很的，要不是昨晚這家伙瞎鬧騰…竟然還從馬棚里跑了出來，它性子這么烈要是不小心傷著殿下了可怎么辦。”

薛完顏對青娥的喋喋不休也早已習慣，倒是很享受她這種貼心，只是有時候薛完顏還是會覺得青娥擔心的太多。

“青娥，沒事的。”

一旁的黑馬附和薛完顏一般，仰天嘶叫一聲，踩了兩下前蹄。薛完顏伸手撫摸它柔順的鬃毛，在它耳邊柔聲呼喚它的名字。

“晴澀，乖。”

青娥不滿地癟嘴，氣鼓鼓的雙手抱胸。

“殿下您怎么這么寵它啊…”

“青娥也乖。”

她這么嘀嘀咕咕的，像一個小婦人，薛完顏忍俊不禁，手拉韁繩一個翻身上馬。

一把扎起的秀發在空中畫出一個弧度，落在她的背上，不加粉飾的一張秀氣面容帶著微微笑意，和這春日陽光一樣暖和人心。

“青娥，我去去就回。”

她擲地有聲地平穩語氣里充滿了自信和堅定，讓人無比心安。青娥無可奈何地看著這樣意氣風發的自家主子，她還能說些什么呢？認輸了一般地搖了搖頭。

“哎…記得早點回來哦殿下。”

“好。駕。”

薛完顏也不揮鞭子只輕輕一喚，良駒靈性十足自會載她遠去。

看著那晃來晃去的烏黑馬尾被陽光照的一閃一閃，青娥想起一年前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晴朗天氣。

就冬末早春來說很是難得的好天氣，無風而艷陽，都城里每個人都暖烘烘懶洋洋的。

一匹黑馬悄然出現，它載著他們大東的長公主披光而來，馬蹄穩穩的在地上敲擊，清脆聲響在街巷回蕩。

青娥記得薛完顏在馬背上看見自己一臉的驚恐時突然笑了出來，她笑得開心極了。

那畫面在青娥的腦海里遲遲不散去，不為什么，因為那是青娥所希望的薛完顏。

肩上沒有那些沉重，眉宇舒展，真的從心底里笑出來的那份燦爛。

回憶至此，青娥搖了搖頭，把頭上的鈴鐺搖的直叮鈴。青娥呼出一口濁氣，再次打起精神轉身進府。

“好了，工作工作！”

都城郊外。

薛完顏輕輕一扯韁繩，晴澀乖乖的停在了山丘之上。眺望著都城，這個小山丘的位置剛剛好，向北望是都城向南望是廣闊官道，通向遠方。

“你還真是喜歡這里啊。”

“因為這里，看得清楚。”

“我是不知道你想看清楚什么，我只知道你再不下馬我就要把酒喝光了。”

薛完顏不言不語地翻身下馬，隨著那個自說自樂的人進了竹林。

竹林里一座小屋，像個世外桃源。竹亭中薛完顏伸手撫摸著桌旁的一只巨大球狀物體。

“你這次又跑去哪里了。”

“桂云山。”

“哦~那的桂花可是一絕啊！唔啊！”

那顆雪白的頭被一個金燦燦的包裹輕輕一碰，那人抬起頭來。天空般的眼睛里倒映著嫩綠的細枝葉，那淺栗色的皮膚含著陽光的味道。

“這是…”

“桂花。”

“哇塞！真的假的？”

薛完顏很喜歡他那雙干凈的眼睛，特別是他高興的時候，這是個會像太陽一樣發光的男人。

“移栽之后，和桂云山的桂花不一樣了。”

“可你還是給我帶回來了，對吧？”

看著他接過自己手里的包裹，那張笑著璀璨著的面容。薛完顏忍不住松了口氣，突然感覺手上一涼，低頭發現毛球里一雙烏黑的眼睛。

“栗子，乖。”

“說起來，那個躲在竹林里的家伙是誰？”

“他啊。”

薛完顏沒有轉身，只是輕輕伸手撫摸著栗子碩大的腦袋。

“一個好酒之徒罷了。”

“這樣啊。不過我的酒可不是隨便哪里的阿貓阿狗都能喝的。”

“你也有你的固執。不過這個人倒也不是什么阿貓阿狗。”

薛完顏轉身走向竹林，在那個身影打算轉身離開時伸手抓住了他。

“你打算去哪啊，項公子？”

“長…長公主殿下。真巧啊，又見面了…”

“方才那姑娘放過你了？”

項一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跑了…”

“怎么回事啊這是？”

“剛好介紹一下，這是項一城，左相之子。單于，酒鬼。”

“喂，你怎么這么介紹我啊！我好歹也是西夏堂堂三皇子，雖然現在是質子。”

“可你就是個酒鬼。”

“是是是…說不過你算了算了…”

單于伸手狠狠地揉弄薛完顏的腦袋，無可奈何地轉身捧著花盆走向了竹林。

“你們先坐下吧，我去拿酒。”

項一城看著遠去的單于，再看看自然而然走到竹亭子里坐下了的薛完顏。

“單于…是姓氏吧？我們…大東是有質子來著的嗎？”

“他不是質子，他三年前隨西夏王來的大東，一時貪杯，然后說要把京都的酒喝個遍。”

“西夏王讓他留下來了？”

“沒有，他半路跑回來的。”

“啊？”

項一城愣住了，薛完顏一本正經的樣子又不像是在騙人，但是這么離譜的事情要怎么信呢…好歹也是一國皇子…

單于扛著兩壇子酒回來了，項一城還是沒有想明白，低著頭沉思。單于在薛完顏身邊坐下，猛地感覺到項一城的視線，僵持了一會兒，單于終于是忍不住湊到了薛完顏身邊，輕聲細語。

“溫容，他怎么啦？”

“不知道。”

“那個，項公子？你有什么事情嗎？”

“單于殿下，三年前您真的半路跑回來了？為了喝酒？”

單于明白了過來，爽朗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項一城的肩膀。

“原來你在想這個啊。不是我自夸，能躲過老家伙的護衛我是真的厲害！”

“是…是啊…”

一旁的薛完顏喝著酒，睜開一只眼睛看了看項一城，似乎沒有看到什么特別令她意外的東西，低下頭專心致志的喝酒。

“啊！溫容你怎么喝起來了也不打聲招呼。”

“跟你還要客氣什么？”

“打個招呼而已，這是起碼現在的禮儀吧。”

“是嗎？”

單于無可奈何地看著她，薛完顏厚著臉皮直視回去，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很久。一旁的項一城滿臉黑線，伸手扶額沉思。

怎么回事…怎么感覺長公主突然換了一個人？我印象里的長公主不是這樣的，這才是本性嗎？不會是被陛下禁足禁傻了吧？話說回來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說起來項公子，你尾隨溫容做什么？”

“啊？”

項一城猛地從回憶里抽身回來，就看見薛完顏一臉嫌棄的表情，和一旁壞笑的單于。

猛地一種尷尬席卷而來，他硬是把臉憋的通紅，手忙腳亂地解釋。

“我我…不是的不是的。我是…”

早些時候。

晴澀的心情不太好垂著馬頭直哼哼，薛完顏干笑了兩聲只能伸手摸摸它的馬頭。

也沒辦法，畢竟往它身上掛了棵樹…

一旁巷道里的響聲吸引了薛完顏對的注意，準確的說是被那個明顯在被揍的人吸引了。

“你小子還想英雄救美？呵！兄弟們，給我打！”

“等等，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看著圍上來了的幾個壯漢，項一城小心的靠墻站著，自己就順手拉了一把路邊摔倒的小姑娘而已，這幫家伙不知從哪里跳出來就要干架…那個故意撞倒小姑娘的家伙多半也是一伙的。真是沒想到，這年頭還有會雇人演戲來泡妞的…

“膽子這么小還敢跟我搶女人！”

“他和你搶女人？”

“對啊！我好不容易想出這么一個泡妞大招全被這家伙搞砸了，害得我白花了那么多銀子請人演戲。”

“原來現在還有人會用這么老套的方式追求女子啊。”

“什么？！”

那虎背熊腰的人猛地轉過頭來，還沒看清是誰就感覺腦后一疼暈倒在地上，和他那幾個好兄弟躺在來一起。

項一城后怕地松了一口氣，抱拳行禮。

“多謝長公主殿下出手相助。”

“你的身手挺好。”

項一城干干的笑了兩聲。

“不是什么值得在殿下面前展現的東西。”

“確實。”

薛完顏轉身走出小巷，項一城看著她束發掩面一身男裝。

陛下的禁足令昨天剛結束今天卻要女扮男裝？出來騎馬散心應該不用這么謹慎吧，這是要去哪做什么事吧？

這么想著，項一城早將“好奇心害死什么”的話給忘記了，一抬頭就看見薛完顏一氣呵成的翻身上馬。項一城收起了驚嘆，連忙隱去身形跟了上去。

“我就是好奇公主殿下男扮女裝打算去哪…”

“我記得你們大東有句話叫什么…死貓？”

“好奇心害死貓。”

“對對對，‘好奇心害死貓’。還好你不是貓啊，不然你肯定早死了！哈哈哈！”

項一城嘴角抽搐，不知道單于這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暗諷自己。

“他這是在叮囑你下次要注意了。”

“是嗎…”

“來來來，喝酒喝酒。”

項一城被單于一把拉了下來，竟然直接把一壇子推給了他。薛完顏渾身一顫，抬起頭來狠狠地瞪著單于，單于則不以為然地朝項一城笑說。

“反正這是溫容的酒，喝喝喝！”

難怪長公主一臉想把你撕了的表情…

“不過我沒想到，長公主殿下竟然也是好酒之人。”

“此處非皇城，你我非陌路，喚名便是。”

薛完顏認輸了一般，嘆了口氣接著喝酒。項一城聽她這么說舔了舔嘴唇，呵呵的笑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溫容。”

薛完顏愣了一下，手中酒碗撒出一兩滴清酒砸在石桌之上。單于則直接捂著肚子爆笑了出來。

“你小子還真是不客氣，人家讓你喚名，你竟然就叫字。”

“反正遲早要叫的，不如早些叫。你說對不對啊，溫容？”

薛完顏回過神來，思考了片刻，抬起頭來微微笑了笑。

“隨你。”

項一城春心微微動了動，不知所措的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單于看出來點眉目，一挑眉毛。

哦？我單于看好的人你都敢？

“你小子，害什么羞啊！喝酒喝酒。”

“誰害羞了？等等，你要做什么…這是七星屠蘇啊！你你你！別豪飲啊！！”

看著眼前兩個尚未退卻年少稚嫩的兩人，薛完顏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這竹林也好，這醇酒也好，那嫩綠樹苗也好。

若時光能再慢些就好了，若歲月能放過這片桃源就好了。

心中萬千思緒，如這醇酒入喉，苦澀而甘甜。其中深意，道不盡說不完，更不可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