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已漸漸淡了。

陽光照在兩口黑乎乎的棺材上。棺材前面，人很多，有吹鼓手、念經的道士、死者親屬和一群穿著素服哭喪的婦女。鼓聲和哭聲交錯在一起，凄涼且哀傷，讓人的心無比沉重。

黑蝎子正站棺材前主持追悼會。金老爺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只要是金老爺叫他辦的事，他一定會盡心盡力。

黑蝎子的喉嚨有些沉重，他緩緩地道：“孔老三和孔小春的突然離去，真的讓我很難受！也讓大家好難受！孔老三的一生活得平平淡淡，他人也老老實實的，他兒子很孝順，做人也跟他一樣。古人云：‘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咸炜偸羌刀屎萌?，讓他們父子倆永遠離別我們。但上天也不會放過壞人的，是誰讓他們父子倆閉上眼睛的，我黑蝎子就讓誰也閉上眼睛！”

話剛落，所有人都向黑蝎子投來一束驚訝的目光。一向不太會說話的黑蝎子，今天開口就讓人感覺很舒服。

金城的人都知道，死人下葬時，需要打開棺材整理一下死者的壽衣，看最后一眼。

這時，人群遠處走來十幾個黑衣人，這些人是黑蝎子特意安排來開棺的。他們踏著矯健的步伐，走向棺材，繞著棺材圍了一圈。他們都一一伸出健壯的雙手，扣住棺蓋，做著準備開棺的動作。

就在周圍所有的人都目光聚集在棺蓋上時，棺材“嘩”的一聲被打開了。就在眨眼間，棺材里突然射出十幾道暗器，只見這十幾個黑衣人目瞪口呆，大驚失色，都一一倒在地上。

旁邊見到的人都毛骨悚然，慌忙逃竄。

棺材里突然跳出來一個蒙面人，手中拿滿暗器，暗器蓄力將發。黑蝎子見到后馬上拔劍而起，準備一劍刺入那蒙面人的胸膛。蒙面人從手中揮出暗器，如十幾道光一樣逼近黑蝎子。

黑蝎子突然猛地跳起，長劍一揮，擋住所有暗器。于是空中響起一聲聲刀劍相接的聲音，聲音尖銳，仿佛能刺破耳膜一般。

忽然另一棺材里又飛出一蒙面人，手中握住一把長劍，劍鋒凌厲，劍氣十分逼人。轉眼間，他已從半空中一劍向黑蝎子劈來，黑蝎子馬上一個側身，剛好避開劍鋒，隨后黑蝎子一個轉身，長劍猛出，一劍穿破那蒙面人的心臟，只見鮮血狂飆。那蒙面人已撐不住，倒在地上。

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黑蝎子剛要收劍之時，十二道暗器已經插入他的胸膛，他正想奮力揮劍批向那蒙面人，劍剛舉到半空時，他已雙手無力。只見那蒙面人揮手笑著道：“倒！”果然，黑蝎子瞬間倒在了地上。

黑蝎子對身上中的毒針很熟悉，他似乎在孔老三和孔小春的身上看到過，那是天羽飛針么？知道也沒有用，他已經說不出話了，慢慢失去意識……

陽光很柔，照在這片地上，樹葉飄落，人離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夕陽夕下，有一個人停下馬車坐在楓林樹下。他獨自倚靠著楓樹，若有感悟，不禁想吟詩一首：

“天高氣爽，隨車隨往。萬里秋色，獨醉楓林。層林浸染，紅遍我心。我心紅遍？楓葉本紅？”

微風徐徐，扶起地上的葉子，葉子在地上舞動，自在得賽過神仙。

他突然從衣兜里拿出一把梅花扇，輕輕搖動，目光停留在遠處，仿佛若有所思。

梅花扇？他是白扇公子嗎？他就是白扇公子。

白扇公子一直是個神秘的人物。災難降臨他的時候，他總是先行一步，別人哭的時候，你一定會發現他笑得最開心。天下的事仿佛跟他沒關系，又仿佛都跟他有扯不清的關系。

白扇公子其實不是專門來賞風景的，他是在等一個人，幾乎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在這里等那個人。

等一個人的時候，一定要提前去約定的地方等。白扇公子就是這樣認為的。

這個人一定對他很重要，不然他是不會這么耐心的等著，甚至沒有抱怨。

風起，葉落，馬嘶，聲停。

青驄馬上下來一個人，穿的衣服都和馬是一樣的顏色，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步伐輕快。他就是智行天客諸葛平。

“讓你久等了！”

白扇公子才不管久不久，他要等的人，等到天荒地老都一定要等。

“我們應該好好聊一聊了！”白扇公子淡淡地一笑，走到諸葛平跟前，“情況如何？”

諸葛平有些不解，道：“什么情況如何？”

白扇公子道：“就是金老爺有什么新的動向么？”

諸葛平微微冷笑道：“他還不是每天早起，到他花園澆水，澆完水就回他書房，天天這樣?！?

金老爺最近確實是這樣，什么事兒他都不想管了。

白扇公子稍微加強了語氣，道：“我感覺他已經老得快不行了，他已經沒有以前的活力了，他再這樣下去，就是逐漸走在死亡的道路上。”

諸葛平目光平淡，若有所悟地道：“人老了，心也會老，要是心老了，就會感覺什么都無趣。”

白扇公子突然大聲冷笑：“如果什么都感覺無趣的人，那根本就是個死人！”

諸葛平道：“人本來就會死，只是早一天遲一天的問題?！?

白扇公子突然沉默了，說到人生他總是害怕，說到死他更害怕，他真的不想死，要是可以用一樣東西換取不死，他會竭盡全力找到那樣東西。

白扇公子過了會兒，又繼續道：“金老爺雖然才六十幾，但看起來像個八九十的老頭，我看他時間不多了。”

諸葛平道：“人的欲望越多，老得越快。”

白扇公子又冷笑道：“但是我一直想不通，你在他身邊這么多年了，他居然沒發現你是個臥底?！?

諸葛平解釋道：“他一直都很信任我，什么事兒都吩咐我去做，就像信任自己的親爹親媽一樣，他把我當做他的心腹，所以他幾乎找不了懷疑我的半點理由?！?

白扇公子突然問道：“你后悔過我叫你去他那里嗎？”

諸葛平目光堅定，道：“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公子的話在我心里就是一道圣旨，永遠不變，而我的目的就是要完美執行！”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白扇公子笑了笑，接著又道，“看著一個被他最信任的人出賣一定很有趣，而且是人生中最大的樂趣！”

諸葛平也笑了，但他笑得一點兒都不快樂。記得二十年前，諸葛平窮困潦倒，找了幾家主，都沒人要他，后來是眼前這位公子的父親收留了他。

前途總不是一帆風順，幾年過后白扇公子的父親在一場比武前，遭對手暗算，中毒后在比武中被一劍殺死。

后來白扇公子查明了真相，原來是金老爺的陰謀。白扇公子認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發誓要殺了金老爺，而且要慢慢蹂躪死他。

白扇公子需要諸葛平潛伏到金老爺這邊。

一次偶然的機會，金老爺招兵買馬，諸葛平就乘機來到金府邸。諸葛平這人非常聰明，善出計謀，沒想到就被金老爺看上，做了金老爺的心腹。

白扇公子的目的就是要諸葛平了解金老爺的所有信息，一旦機會成熟，里應外合，為父報仇，一雪前恥。

時間飛逝，轉眼間十幾年過去了，終于等到了機會。

白扇公子又繼續問道：“最近聽說金老爺和墨寶飛龍幫之間有瓜葛？”

諸葛平點了點頭，道：“嗯，柳家和趙家是親戚關系，柳家被滅，這放在誰的身上誰也不能忍，所以趙家趙飛龍也就是囚牛王，就想替柳家出口氣。”

白扇公子又問道：“聽說囚牛王也是大有來頭的家伙?！?

諸葛平道：“嗯，反正可以和金老爺抗衡?！?

“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接下來看著他們互相廝殺，我們要做的就是為他們收尸！哈哈哈哈……”白扇公子仿佛從來沒有這么笑過，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感覺天下都在他掌控之中一樣。

風起，葉落，馬嘶，人笑。

白扇公子凝視著眼前的整片楓林，自信地道：“接下來，我都想好了！”

想好？諸葛平和白扇公子都相互解十多年了，算是很有默契，諸葛平幾乎不用問，都知道該怎么做。

諸葛平知道白扇公子憎恨金老爺，包括他有時候也憎恨金老爺，但和金老爺相處這十多年，他又發現金老爺這人對別人很壞，但對自己人非常好。

這么多年，諸葛平甚至明白了一個道理：世界上沒有一個好到極點的人，也沒有一個壞到極點的人。

白扇公子和諸葛平都相互看著對方的眼睛，他們的眼神里像是有一片翻涌的海，海面平靜的時候，標志著他們就交流完了。

天色更黯，他們躍上馬背，揮鞭。

風起，葉落，馬嘶，人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