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既已面目全非，卻為何還要保全這個小賊？”男子的嘶吼聲中滿是歇斯底里，心力交瘁的他，終究還是精神崩潰，防線徹底瓦解。
“您可知道這一萬年，我是如何熬過來的嗎？如今您近在眼前，我卻無能為力，甚至對您的遭遇一無所知。”他癱倒在地，雙膝跪地，撕心裂肺地哀嚎著，聲聲悲戚，字字泣血。
古今見此情景，心中亦有不忍，被這深情所觸動。回想起近日男子的敘述，不難想象這萬年的漫長歲月里，他所承受的煎熬是何等沉重，那種度日如年的痛苦，絕非尋常人所能忍受。
“唉……”正當古今內心有所動搖，準備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青年男子卻搶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也正是因為他那失魂落魄的講述，古今才得以知曉他們二人之間那段塵封已久、波瀾壯闊的故事。
萬年前，有一位名叫柳毅的書生，正趕赴京城參加科考。在乘船跨海的途中，不幸遭遇歹人搶掠。柳毅雖是一介書生，卻生性正直善良，見歹徒欺凌良家百姓，便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然而，他的正義之舉卻激怒了匪徒，慘遭毒手，被拋尸大海。或許是命運的眷顧，沉入海底的柳毅被一位路過的年輕貌美女子所救，女子不僅救了他的性命，還將那些歹人繩之以法，讓他們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蘇醒后的柳毅，被眼前女子那閉月羞花的容貌和風華絕代的氣質所深深吸引。一番交談后，他得知了女子的身份。原來，這女子并非人類，而是來自遙遠世界的龍族公主。此次現身人間，只為復仇而來。據她所言，她原本對人類深惡痛絕，一心想要覆滅人族。而之所以會拯救身為人類的柳毅，是因為被他挺身而出的大義之舉所打動。
在隨后的日子里，柳毅與龍女在龍宮朝夕相伴，感情日篤。柳毅對龍女心生愛慕之情，同時，他心系人族，不愿看到雙方發生大規模的爭斗，于是在這段時間里，他竭盡全力，循循善誘，試圖用自己的真誠和善良感化龍女，勸她放棄復仇的念頭。也許是他的赤心誠意起了作用，龍女最終打消了徹底消滅人類的想法，轉而承諾只尋找主脈冤家報仇，不會牽連無辜。
終于有一天，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龍宮的寧靜與祥和。此時的龍女身著盛裝，神色肅穆，她細心地對柳毅交代道：“一年為期，若我歸來，便與你再續前緣；若我回不來，你就重返陸地，好好做人吧。”
隨后，龍女將定海珠和水晶宮頂的東海龍珠贈予柳毅，并傳授給他催動口訣。交代完畢后，她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然而，柳毅怎么也沒想到，這一去，便是漫長的一萬年。
自龍女離開后，柳毅每日都在龍宮翹首以盼，望眼欲穿。可一年之期轉瞬即逝，龍女卻并未如約歸來。年復一年，柳毅并未聽從她的囑托返回人間，而是默默地守護著龍宮，不讓它遭受歲月的侵蝕。為了排解思念之苦，柳毅無數次地重修、新建龍宮，只為等待龍女歸來的那一天。然而，一萬年過去了，龍女依舊杳無音信。柳毅的心早已如死灰一般，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堅持下去。
誰能料到，就在前些日子，定海珠突然光芒大放，散發出避水光罩將柳毅包裹其中，隨后如閃電般朝著遠方疾馳而去。如此詭異的情形讓柳毅心中充滿了疑惑，但他的心中卻隱隱約約猜到了一種可能。想到這里，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每一個毛孔都因為激動而擴張開來。
當那道讓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柳毅頓時茫然無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復確認了好幾遍后，熱淚奪眶而出。那一刻，萬年的煎熬仿佛都變得微不足道。然而，盡管被思念沖昏了頭腦，柳毅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龍軀內毫無生機，以及那若有若無的其他生靈的氣息。
洶涌澎湃的思念之情讓他失去了理智，使他屏蔽了所有負面的猜想。他只愿意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或者說，他寧愿自欺欺人，也不愿去質疑這一切。但命運總是殘酷的，紙終究包不住火。隨后發生的事情，徹底打破了他的幻想。尤其是當古今從龍骸體內出來的那一刻，更是毫不留情地摧毀了他心中最后一絲希望。
柳毅的世界，瞬間崩塌。說到這里，他的內心亂作一團，龍骸的庇護讓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龍骸為何會有如此怪異的行為。絕望的情緒如洪水般淹沒了他的心智，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生氣。
“你所說的龍女應該安然無恙，這不過是一具龍蛻罷了。”看到柳毅那頹廢萎靡、神情恍惚的模樣，古今突然開口說道。
此話一出，原本發怔的柳毅猛地抬起頭，通紅的雙眼滿是難以置信，他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軀體，然后連滾帶爬地撲到龍軀之上，仔細地端詳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發現古今所言不虛，自己之前確實是陷入了當局者迷的困境。明白了這一點后，他終于喜極而泣，眼中含著熱淚，欣慰地點了點頭。
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古今之前也將這誤認為是龍骸，如果不是在里面度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又怎么能分辨出其中的秘密呢？要知道，真龍神獸與凡間的靈獸不同。以蛇蟬為例，它們蛻化下來的東西僅僅是皮膚表面的皮質，而龍蛻則是將整個軀殼連同外骨一起完全剝離，就如同火鳳涅槃一般，脫骨化神。所以，看似尸骨俱存，實際上不過是一層皮蛻而已。
“承蒙上天恩賜，真是萬幸！可是龍女的本體現在在哪里呢？”柳毅感恩戴德之后，心急如焚地追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見到龍蛻的時候，并沒有看到她的本尊。”古今如實回答道。
柳毅心中的希望之火再次燃起，迫不及待地追問：“那這龍蛻是在什么地方發現的呢？”
古今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只是沒有說明具體的地點。柳毅聽后，不出所料地詢問起潛龍淵的詳細情況。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潛龍淵現在已經空無一物，你就算大費周章地去尋找，也只是白費力氣。”古今轉而勸阻道。
柳毅聽了這話，并沒有表態，依然堅定地說：“沒關系，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
見他去意已決，古今嘆了口氣說：“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須先答應我一件事，否則，就算我死，也不會透露一個字。”
“好！”柳毅爽快地答應了。
見他答應得如此痛快，古今這才松了口氣說：“你可以去闖潛龍淵，但絕不能因為私怨而傷害守護在那里的人族分毫。”
古今的語氣斬釘截鐵，說完后見柳毅沒有回應，便繼續說道：“守護潛龍淵的人族只是在奉行祖訓，他們并沒有什么過錯。而且龍女現在安然無恙，你更不應該遷怒于他們。”
由于柳毅的識海被龍蛻護住，空蕩蕩的，一時之間也拿古今沒有辦法。
“這有什么難的，只是空口無憑，你怎么知道我到時候不會違背諾言呢？”柳毅痛快地答應后，轉而調侃道。
“我雖然沒有見過龍女，但我相信她的眼光。”古今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平靜地說道。
“好吧，算你贏了。只是……”柳毅神情放松，微笑著說。
古今察覺到他的語氣有所變化，立刻警覺起來。柳毅察覺到了他的情緒，連忙擺手安撫道：“別緊張，我只是想請你將龍蛻讓給我。這對我來說意義非凡，當然，你也不用擔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吃虧的。至于交換的物品，水晶宮珍寶庫里的任何東西，任你挑選。”
誰知道古今聽了這話，卻不屑地撇了撇嘴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龍蛻對我來說也同樣重要，我自有它的用處，恕我不能答應。”
“你竟然要把她當成工具？”柳毅沒有想到古今會如此果斷地拒絕，而且聽他的意思，似乎要將龍蛻用于其他用途，不禁緊張得手心冒汗。
“區區龍蛻，我自有處置的辦法，有何不可？”古今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見他如此隨意，柳毅生怕他會暴殄天物，于是不停地軟言相求。
古今被他煩得不行，看著他那癡情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忍，最終長嘆一聲，妥協道：“好吧，不過我要從龍蛻上取走三枚龍鱗。”
柳毅連忙點頭答應，迅速取下三枚脊鱗交給古今。
古今手捧定海珠，將兩人籠罩在其中，然后將龍蛻幻化成掌心大小，交給了柳毅。柳毅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將巴掌大小的龍蛻捧在手心，莊重地放置在一方水晶玉匣內。隨后，他抱拳向古今致謝道：“多謝閣下割愛，大恩不言謝。不如我將龍宮的重寶贈予你吧。”
“重寶就不必了，我只要眼前的這塊石碑。”古今一口拒絕，手指著面前的石碑。
“這是不祥之物，你要它有什么用？”柳毅滿臉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古今并沒有詳細解釋，只是狡黠地一笑說：“山人自有妙用。”
柳毅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說，只是將定海珠懸浮在空中，靜靜地等待古今摘取石碑，而他的心思，則全放在了水晶玉匣上。再看古今，此時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面前的荒碑，摩拳擦掌，口中生津。他斂神盤坐在石碑前，將念力緩緩注入石碑之中。隨著念力的注入，他的神識中出現了碧光霞照，一卷皇帛懸于空中，梵天誦詠之聲震動靈關，一連串古老的文字通過皇帛業書涌入他的腦海：天樞星，伺陽明星之魂神之職，掌生殺權知之名，天樞真言唱運離生……
一個月后的某一天。
“轟！”隨著一聲悶響傳來，正在閉目修養的柳毅猛地睜開雙眼，只見面前的一團塵霧逐漸散去，一道身影出現在眼前，正是古今。
只見古今背負雙手，挺立在那里，而原本矗立在那里的雄偉石碑，此刻已經化為了齏粉。
看到這一幕，柳毅不禁大為震驚。想當年，以龍女那超凡的實力，都難以撼動這石碑分毫，沒想到卻被自己視為螻蟻的古今如此輕松地抹除了。這讓他不禁感慨，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荒碑的消散引發了不小的動靜，周圍嶙峋詭異的龍犄骷林漸漸出現了星星點點的亮光，如同螢火蟲一般，飄飄灑灑，上下飛舞。
“呼，您還記得嗎？這龍茸螢造就的美景！”這如夢如幻的奇景，讓柳毅再次陷入了回憶之中，臉上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等到柳毅意猶未盡地回過神來，兩人閑談了幾句后，古今表明了自己的離去之意，柳毅也沒有阻攔。他手馭定海珠，將古今護送到海上，并贈送給他一艘小船。
古今站在船頭，手指著遠方說：“在這個方向萬里之外，有一片九龍森，九龍匯聚的地方就是潛龍淵所在。”
柳毅聽后，立刻抱拳辭別道：“多謝，后會有期。”
就在他轉身準備潛入水中的時候，身后傳來了古今的叮囑：“潛龍淵的守龍一族都是些普通百姓，他們只是祖命難違，并沒有什么過錯，還請你信守承諾。”
柳毅先是一愣，然后微笑著回答道：“我萬年礪德，豈容你這小輩說教？”
說完，他輕撫著指尖的玉戒，低聲呢喃道：“等我，我一定會找到你的！”隨即，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看著恢復平靜的海面，古今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昂首遠眺著久違的藍天白云，長嘯一聲后，操控著雙櫓，飛速駛離了此地，向著遠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