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突破人群重圍后抵達演武場內圈,古今霎時愣在原地。眼前盡是一片狼藉慘象,令人觸目驚心的凄涼占滿眼簾。
古牧遠與武館的幾位教頭,如被斬斷根基的枯木般癱伏于地,周身浴血,氣息微弱。此時演武場中央,三道身影依舊纏斗在一起。其中一位身形偉岸、仙風道骨的老者,正以一己之力對抗熊威名與另一名九尺刀疤男子,古今卻不知曉此人便是龍九。八股鋼鞭、九柄飛劍、四根銀刺,在空中碰撞交織,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恰似惡鬼的哭嚎。拳腳相交,臂膊腿腳碰撞間,迸發出令人膽寒的爆裂之聲,老者雖身姿矯健,卻在兩人的圍攻下,漸落下風,身上逐漸傷痕累累,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在這冰冷的演武場上,顯得格外刺目。
古今望著老者的身影,記憶深處,一位慈愛和善的老人面容浮現,如春日暖陽,卻又似利刃般刺痛他的心。他的嘴角微微抽搐,鼻頭陡然一酸,“爺爺?”,一聲飽含著無盡的震驚與擔憂,自其顫抖的雙唇間溢出。原來老者的身姿音容竟與駕鶴西去的祖父古道鈞如出一轍。
頃刻間,古今自回憶中強行醒神,顧不得推敲是非曲直,迅速拭去眼角溫熱著眼看去。只見此刻的古道鈞縱橫捭闔,左沖右突。但奈何是以一敵二,其縱有通天之能,也難掩力不從心。飛劍與銀刺如奪命的毒蛇,時不時劃過他的身軀,傷口豁然猙獰,他的力量正隨著鮮血一同流逝,已然臨近強弩之末。
目睹祖父苦苦支撐的狼狽模樣,古今霎時血液逆流,周身熱血都在沸騰,理智在這一刻被憤怒徹底吞噬。他毫不猶豫,飛身沖入戰場,如一道黑色的閃電,劃破這壓抑的血腥幕簾。
神情恍惚的古牧遠忽覺被人抱起,他艱難地抬起頭睜眼,當看清來者是古今時,眼中非但沒有喜悅,反而閃過無限恐慌。他拼盡全力,大聲喝道:“你來作甚?快走!”那聲音沙啞而急切,飽含著父親對兒子的深切擔憂。古今并未回應父親,而是強壓著心中的怒火,聲音低沉而堅定,低聲詢問事態的來龍去脈。古牧遠這才想起,由于前日古今在禁地中修煉無法報信告知,加之此事發突然,古今對現況一無所知,于是其用盡全力,以三言兩語簡扼的將近來發生的災禍告訴古今。聽完父親的講述,古今心中的憤怒如火山噴發,徹底失控。“熊家人本就該死!”(熊大、熊二:???)那一聲怒吼,似要將漫天烏云驅散。
迅速將父親等人安置到安全的角落,而后轉身,毅然決然地向場中走去。古牧遠見狀,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拉住他的臂膀,聲音顫抖,卻滿是決絕:“你不是他們對手,快走,去尋劍生,千萬要活下去!”然而古今卻仿若不聞,輕輕起身撥開父親脫力的手掌,每一步都鏗鏘有力,喉頭低吼:“古家今日誰都不會有事,該死的是熊家。”此刻的他,渾身血液逆流,仿佛要沖破頭顱,雙眼布滿血絲,與此同時一絲若隱若現的赤光,在其中閃爍跳躍,若非細看,絕難察覺。
場外的看熱鬧的人群,被這名少年的貿然舉動所驚。有人沉默不語,眼睜睜地看著古今如同撲火飛蛾自尋死路,心中滿是無奈與惋惜;也有心地善良之人焦急呼喚,勸其遠走高飛,留得青山在。
聽聞場外動靜,戰圈內的三人同時注意到古今的闖入。剎那間,三種截然不同的心思,在他們心中滋生。
先說熊威名,一眼便認出,此子乃是古牧遠的小兒子。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計,如餓狼盯上了獵物,欲搶先一步,擒住古今以作要挾,迫使古道鈞放棄抵抗。此處插言,熊威名與龍九雖是以二敵一,但隨著戰斗的持續,他們愈發感受到老者的深厚。若對方當真決心玉石俱焚,那自己必定會付出慘重的代價。正愁夜長夢多時,古今的出現,讓其看到了勝利曙光,不禁面露邪笑,雙手成爪,惡虎撲食般直沖向古今。
古道鈞何等人物,瞬間推斷出少年便是自己的小孫。他心中雖有欣慰卻來不及細想,只能對著古今大喝一聲:“退下!”呼喊間盡顯慌亂。龍九亦是心思敏銳之人,看出其中端倪,趁古道鈞失神之際,攻勢如狂風暴雨般襲來,他篤定只要自己拖住一時半刻,待到熊威名手到擒來,到時必將不戰自勝。
再說另一邊。古今見熊威名飛身撲來,其雖被仇恨的怒火充斥大腦,卻在這生死一線間,愈發冷靜。他緊握著雙拳,在心中飛速思忖應對之法。死死盯著熊威名越來越近的身影,試圖在對方身上找到哪怕一絲破綻。反觀熊威名,此時卻暗自得意,狂妄的笑聲已經在腦海中響起:“只要擒住此子,那老東西必定不戰而屈,真是瞌睡遇到枕頭了,小東西,老夫還得感謝你啊!”。然而正是這番想法落入古今眼中,竟被其看的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為何我能看到熊威名的所思所想?”當發覺自己竟能看見對方想法,古今不免吊睛駭口。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自己竟莫名覺醒了這般神奇的異能,不僅能洞悉熊威名的戰斗思路,甚至連對方那些無關緊要的念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千鈞一發之際,容不得其分心琢磨,既有此異能,此戰便有了一線生機。雖然自己的修為與對方相比,猶如云泥之別,但憑借這神奇的能力,或許能扭轉乾坤。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熊威名的手爪將至咽喉,令眾人皆意想不到的是,古今微微側身,脖首后仰,竟如鬼魅般輕易躲過這致命一抓。見一擊不中,熊威名先是怔了一剎,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但其很快便再度發動攻擊,攻勢有如狂風暴雨般密集,然而令其匪夷所思的是,這些殺招卻盡數被古今閃身躲過,自己甚至連其衣襟都未曾碰到。
此時此刻,不僅場中幾人,即便是圍觀的眾人都被驚為石雕,再三揉拭雙眼,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熊威名亦是如此,起初以為古今能躲過幾招只是運氣使然,但隨著自己的攻擊的不斷落空,其心中的疑惑逐漸化為震驚與不安。“此子能避過絕非偶然,但也絕非念道四階高手,怕是借助了何種寶貝,唯有速戰速決,擒獲后再一探究竟。”他心中暗自思忖,攻勢愈發凌厲。
打定主意后,熊威名一改擒拿之法,轉而施展念器四相銀芒刺,再度向古今襲來。古今依舊選擇不與其正面交鋒,只是東躲西閃,模樣雖顯狼狽,卻總能在千鈞一發之際,險險避開要害,奈何那銀芒刺速度極快,依舊在渾身上下留下不少傷痕。至此,熊威名的老臉已然漲得通紅,堂堂念道四階高手,施展百余招,卻連一個八九歲的孩童都無可奈何,直教場外圍觀者紛紛發出唏噓與嘲弄之聲。
古今見熊威名因場外的嘲笑,漸漸失去理智,心中一動:自己既然擁有這般異能,為何還要一味逃避,不如趁其方寸大亂之際,反手還擊,速戰速決,或許真能扭轉戰局。
此處倒序一句,之所以說熊威名為何不對古今施展分碎之境的念力入體,以破壞他的筋骨,亦或是神識之境的念力入識,探知其之想法,這其中實則另有秘辛。當時眼見古今出場,熊威名便已施展過念道三階甚至四階的異能,可令其萬萬沒想到的是,當自己的念力靠近古今身周時,竟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詭異的現象,讓他疑云滿腹,心說此子必定是借助了某種寶物,同時愈發想要擒住古今,一探究竟。平日里,自己對他人施展念力時,哪怕對手境界只比自己略低分毫,念力也會對其產生些許阻礙,雖不至斷筋碎骨,卻也能使其短暫痙攣,從而大大增加取勝的機會。由此可見,念道一途,境界不同,實力便有天壤之別。然而此刻面對黃口小兒,卻反倒失了先機。
熊威名索性不顧顏面,無所不用其極地再度欺身而上,而與此同時,古今亦下定決心,準備主動出擊。他要重創,甚至剿殺眼前這名賊人。想好對策后,古今佯裝力有不逮,故意賣個破綻給對方,險險躲過擦著脖頸而過的銀刺,腳下踉蹌使熊威名得以追上。同時左手背匿七重勁,右手暗藏摩訶掌。由于前幾日肉身強化,如今兩招威力較之前已有霄壤之別,僅是蓄力之勢便叫人不寒而栗。
反觀熊威名,見古今稚嫩的脖頸近在眼前,頓時喜笑顏開,鷹爪龍握向前挺進,直取對方咽喉。然而當其指尖堪堪觸及古今肌膚的同時,兩道怪力重擊陡然自胸腹之上傳來,與此同時一道暗勁層層遞進滲透五臟六腑,另一道內力環環蕩開揉進筋肉肌骨。他低頭看去,當看清對方眼中那副得逞的目光,熊威名瞬間明白,原來是中了誘敵之計。熊威名也并非愚笨之人,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僅城府深沉,且所使招數竟有如此猛烈的威力。熊威名只覺肉身如被天外隕石砸中,亦或是萬鈞雷霆絞碎般,不斷傳來咔嚓的骨骼斷裂聲與噗嗤的肺腑破碎聲。還未來及用力的手爪也漸行松開,口中連噴數口鮮血,隨即躺尸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一時間,整個演武場頓時鴉雀無聲,安靜得仿佛能聽見針毫落地的聲音。乃至戰況正烈的古道鈞與龍九,也都驚得目瞪口呆,久久無法言語。不多時,場外響起連綿不絕的沖天驚呼聲。無論是誰,都未曾料到,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孩童,僅僅一擊,便擊敗了念道四階的高手。這無疑于天方夜譚,可如今卻真真切切地發生在自己眼前。
回過神的熊家隨從見狀,立即上前援救。十數名大漢來勢洶洶,可當離熊威名丈許處時,卻被眼前的小人兒恐怖的氣勢所震懾,一時間進退兩難。而另一處戰圈,在方才短暫的停頓后,再度戰火重燃。只是戰況并不如方才激烈,古道鈞已力漸衰弱。想也理解,畢竟此前以一敵二,又身負重傷,鏖戰之下早已力不從心。古今此刻心急如焚,飛身前去支援。
方才所發生的一切,皆被龍九與古道鈞看在眼里,震驚之余不免疑云重重。二人皆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心中雖知熊威名念道四階的修為根基不實,武學修為更是不入流,但即便如此也不應該被念道一階的古今戰敗,其中緣由,實在難以捉摸。不過二人也非等閑之輩,雖心存疑慮,卻無暇細想,此刻唯有專注戰事,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眼看古今火速趕來直逼龍九,古道鈞大驚,正欲出言喝退,可回想起方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心中暗自拿定主意,自己此刻確實力有不逮,如今唯有祖孫二人聯手破敵,或許才是扭轉戰局的關鍵。古今亦心有靈犀,欺身上前,與古道鈞默契配合,力匹龍九。與此同時,他才發現,自己的異能著實可怖。暫且不說熊威名乃初入念道四階,此刻,自己甚至能看清龍九的些許念想。這種感覺,并不似念道感知,更確切地說,乃是依靠肉眼所見,一時間,他仿佛置身夢中,難以置信。
龍九的念道修為比熊威名高出許多,戰斗經驗亦是天差地別。古今察覺到了這一變化,故而只在化解其招式之時,伺機而動。古道鈞則招招致命,為孫兒創造戰機。古今亦是虛實結合,拳掌全力拼殺,雖未觸碰到龍九分毫,盡數被其化解,卻也同時為祖父爭取到了不少機會,使古道鈞的招數取得一些效果。
一時間,三人武學盡顯,古道鈞和龍九你來我往,一心用念器保護古今免遭龍九念器的傷害。古今則七重勁與開樞掌配合,四下造勢。由于吞食精血后體質異變,其在此般狀態下,不僅反應迅速,動作敏捷,加之肉體強化,施展的威力有如乘風。不出所料,未出幾十合,龍九便明顯落于下風。終于,“噗”的一聲,龍九被古道鈞施展的念器縱橫青鋼鞭擊中右肋,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身前的土地。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結局已定之時,只見龍九后躍大步,定住身形,口中輕喝一聲:“九劍屠龍術。”緊接著,九柄飛劍瞬間連接成一條劍龍,張牙舞爪,開合舞動,帶著一道耀眼的銀光,呼嘯著朝古道鈞撲來。古道鈞見此情景,頓時大驚失色,心中暗忖:“九劍屠龍術,似是在哪聽說過,等級不低,怕是達到商階上品。”
正當九柄飛劍將至面門時,古道鈞忽而靈光一閃,驚呼道:“九劍屠龍術,乃是九龍山匪首九龍屠的絕招,難道說?龍九……九龍……九龍屠,是了,原來你便是九龍屠!”古道鈞此話一出,眾人皆是驚呼驟起。難怪此人如此強橫,蕪荒國的四階后段強者,除古祖以外絕無僅有,也只有九龍山匪首才有這般實力。只是未曾料到,熊威名竟然與之狼狽為奸,況且這九龍屠坐擁山寨,好端端不在山中做稱王,來此邊陲小鎮究竟意欲何為?
雖然心中極度痛恨土匪,但此時已無暇他顧,九劍屠龍術已至眼前,勢如奔雷,銳不可當。古道鈞且退且使出橫鞭掃三山用以抵抗,奈何這款念術殺招著實了得,九柄飛劍如入無人之境,直接蕩開八鞭,穿行而過。顯然,九龍屠的身份暴露后,已不打算留活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但見古道鈞自懷中掏出一面尺許石鏡,朝前一照。鏡面瞬間產生一道氤氳煙幕,如同一堵堅不可摧的城墻,抵著摧枯拉朽而來的九劍。叮當聲響徹全場,而后九柄飛劍悉數倒飛而回。九龍屠此時眼冒精光,死死盯著石鏡,因為他知道,此乃古家鎮族之寶:八極映月鏡,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見九劍屠龍術并未逞功,為防事態有變,九龍屠再不遲疑,亦掏出一面石鏡。只是那石鏡一出手,便讓眾人瞠目結舌:“怎會與古道鈞所持石鏡一模一樣?”實則他人并不知其中奧秘,若是細看便可知曉,古道鈞所持石鏡其面如月,名為八極映月鏡,而九龍屠所持石鏡其面如日,乃為八極映日鏡。古道鈞此時方才醒悟,前時族內談論之時,便已猜測九龍屠大許是奔映月鏡而來,只是未曾料想,原來映日鏡竟在其手中,難怪此番只針對古家。據載,兩面鏡子本是一體,配合使用威力更甚。
而八極映日鏡一經現世,當即發出一道劍鋒般的光芒,將九柄飛劍籠罩其中,好似附魔一般,九龍屠當機立斷,再度喝聲:“九劍屠龍術。”隨即便見加持后的九柄飛劍威力陡增,風馳電掣再度襲來,雷霆萬鈞之勢遠非前次可譬擬。面對如此聲勢,古道鈞反應不及,倉皇間唯有再度舉起映月鏡用以抵抗。然而令其始料未及的是,襲來的飛劍擊在鏡面后雖然勢頭驟減,但卻一劍比一劍強,一勢比一勢猛。直至最后一柄飛劍直抵映月鏡時,其上散發的氤氳光暈徹底消散,飛劍的勢頭絲毫不減,攜排山倒海之勢將古道鈞與石鏡同時擊飛。一大口鮮血瞬間噴灑,染紅了身后的地面。
眼見古道鈞身受重傷后倒地不起,古今霎失理智,不顧一切地沖殺過去。九龍屠則眼神睥睨凝視著古今,面露殘忍的冷笑。雖然自己亦如熊威名般看不透其之識海,但畢竟境界有霄壤之別,失去古道鈞的庇佑,眼前的小子對己而言宛如螻蟻。反觀古今,雖然能看穿九龍屠些許念想,但奈何境界太低,沒有祖父分散戰力,自己只怕不待觸碰到對方分毫,便被繚亂的飛劍擊斃。
九龍屠擔心夜長夢多,旋即收起玩味,二指朝古今并指,九柄飛劍便如奪命的流星殺將過來,準備一擊斃命。此刻再無古道鈞護持,身單力薄的古今傾盡全力也只躲過寥寥幾劍,而后被其余幾劍徑直透體而過。一時間失了重心癱坐在地,隨之而來的則是第九柄飛劍在瞳孔中逐漸放大。
古今心中不免一涼:“莫不是這樣便結束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