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部組織的志愿活動有很多,每次洪塵都要叫上大長腿一起去參加,想要讓大長腿變開心一點,盡管她不知道他不開心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大長腿跟著洪塵到了義診的現場,說得這么高大上,其實就是給一群買完菜的老大爺和老太太測血壓。測血壓前要填一下表,一個老太太坐在大長腿的面前,大長腿拿著筆,面帶笑容,溫柔地問到:“奶奶,你今年多少歲了?”
“什么?你說什么?大聲一點,我聽不見,我耳朵背?!崩咸箝L腿噴著口水。
大長腿尷尬地擦擦臉,放大了聲音,說:“你今年多少歲了?”
“哦,問年齡?。∥医衲炅欢龤q了?!?
“六十一二三?”
“對。”
大長腿嘆了一口氣,然后在表格上鄭重地寫上:“62加減1?!?
在接下來信息搜集的過程中,兩人基本靠喊。問話的人著急,回答的人更著急。洪塵看不下去了,說:“這些信息你隨便填吧!”
大長腿沉下臉,當場拒絕。在那一瞬間,洪塵想起了蔣木盛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大長腿是一個輕易開不得玩笑的人”。那時候,洪塵剛剛認識蔣木盛,蔣木盛染了一撮黃發,在干干凈凈的一群人中十分扎眼,洪塵尊稱他為“雜皮”,站在一旁的張圣聽到后,表示贊同,覺得她起外號的能力是一般人難以企及的。
最近天氣有點涼,坐在洪塵旁邊的同學起身要去關教室的窗戶,洪塵不同意,理由是要呼吸新鮮空氣,兩人僵持不下,董學霸說:“你把玻璃窗拆下來吧!這樣她就關不了了?!焙閴m與那個同學聽后,相視而笑,兩人妥協,關掉了一半的玻璃窗。
下課后,葛詠歌如往常一樣,走上二樓舞蹈廳,踏上紅色地毯的一瞬間,《卡農》的音樂緩緩流出,如同清晨的濃霧,籠罩在迷茫的心上。一個女生伴著音樂跳著獨舞,以紅色地毯為畫軸,白色舞蹈鞋所到之處盡是唯美的肢體弧線。
葛詠歌隱沒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幅舞之畫,當她聽到最后一節音樂時,還是把頭轉向了一樓的球場,有些舞蹈沒有必要看到最后,留有遺憾未嘗不可。
五點過十分,葛詠歌如期趴在二樓的欄桿上,看著在第一號和第二號中心場地上訓練的校隊成員。
“學姐,你怎么在這里?”一個溫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葛詠歌回頭一看,身后站著的就是那個跳舞的女生,葛詠歌笑了笑,說:“你好,李月昔。”
李月昔眨了一下眼睛,抿著嘴笑了,她走過來,同葛詠歌并排趴在欄桿上,抬起右手,用食指揉了揉鼻子。在靠近右手肘的地方,可以明顯看到一處硬幣大小的傷口,傷口已經結上了暗淡的血痂。她的皮膚細膩光滑,靠在欄桿上的手肘似乎隨時會像牛奶一樣滑到二樓去。與她親密的人可以嗅到她身上散發出的似有似的洗發水的氣味,清新淡雅的氣味融入空氣中,陌生遙遠的人即使嗅不到,也能感受到。
李月昔問到:“學姐,你在這里做什么啦?”
葛詠歌看了一眼在球場上奔跑的藍色影子,說:“我在等一個可能?!?
藍色影子突然停下來,朝著葛詠歌的方向看了一眼,葛詠歌感受到這次眼光的不一樣,她說了一句“看來沒有可能了”后,立馬跨向右邊,隱沒在一根柱子的后面。她背靠著張貼有“努力,奮斗”字樣的柱子,側過頭,思索了兩秒鐘,迅速地轉身,張開雙手,夸張地抱住身后的柱子,故作興奮地對李月昔說:“你知道‘尾生抱柱’的典故嗎?”
李月昔一臉疑惑,搖搖頭。
葛詠歌繼續說:“相傳尾生與女子約定在橋梁相會,久候女子不到,水漲,尾生乃抱橋柱而死?!?
李月昔說:“一個人會用生命去等待另外一個人?我相信這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而已?!?
葛詠歌說:“是啊!它只是個傳說。人是善變的動物,給出的承諾有時候自己都不信,可笑的是別人還信了。一個人可以為另一個人等多久?我想,最多不過一年半載。”
葛詠歌松開了手,從石柱后面走出來,瞥見了那個藍色身影又在場地上奔跑起來了。她說:“你要不要也來抱著感受一下?”
李月昔搖搖頭,跑去練舞了,清新的氣味遠去,一樓濃重的塑膠味如潮水一樣翻涌上來。
蔣木盛在萬盛比賽的時候贏了獎金,說要犒勞大家,并且帶來一個驚喜。
洪塵回到寢室,慌慌張張地收拾著,QQ群里的人已經開始吼了:“快到校門口集合,吃飯啊!吃飯都不積極嗎?”她看到葛詠歌坐在凳子上,在看一部電影,神情有些陰騭,洪塵換好衣服說:“看個電影而已,有必要這么嚴肅嗎?我走了?!?
“你沒有忘記什么東西吧?”葛詠歌突然說了一句。
“沒有啊!錢包、鑰匙、手機都帶了。”洪塵把全身都摸了一遍。
“那行,你走吧!”葛詠歌又回過頭認真地盯著電腦屏幕。
洪塵關上門,飛奔著沖到學校大門,已經來了十幾個人了,就等隊長蔣木盛。五分鐘后,蔣木盛帶著一個面容恬靜的女孩子出現在眾人面前,他說:“不好意思,遲到了?!?
“女朋友?。俊北娙似鸷?。
“對對對。”蔣木盛驕傲地拉著女孩子的手。
“你是怎么把我們隊長看上的???”耗子問到。
女孩子的臉瞬間變得緋紅,她認真地想了想,說:“因為愛情。”
眾人開始大笑,連洪塵也被這個女孩子的青澀所逗笑,如今,像這樣可愛清純的女孩子實在太少了。
男生走在前面,洪塵怕女孩子感到不自在,于是留下來,同她一起走在隊伍的最后,洪塵說:“我叫洪塵,今年大三,你是不是叫‘李月昔’,曾經和陳怡一起跳過舞?”
女孩子抿了抿嘴,說:“嗯,我今年大二。”
“這個,我很好奇一件事,不知該不該問?!?
“學姐,你問吧!”
“蔣木盛是怎么勾搭上你的?”
李月昔沉默了一會,說:“其實很簡單,當我在選修課上認真記筆記時,一個男生突然坐在我的身邊,他就是蔣木盛。他問我‘為什么上選修課都要這么認真’,我不理他,繼續做筆記。他又問我,是不是一直用A4紙做筆記。我回答,一直這樣,因為A4紙很便宜。后來,他就帶我去體育館,看他打羽毛球,我覺得他挺有毅力的?!?
“然后,你就被他征服了?!焙閴m驚訝地說,其實,她本人很想把蔣木盛的風流韻事分享給李月昔,但是,想著這樣實在不厚道,也就閉上了嘴。況且,蔣木盛其實也對她申述過,說這不是他花心的問題,有這么多前女友,只不過因為他太帥了,還有一個原因,如果兩個人不合適,那就沒有必要在一起了,所以就會趁早分手。
“對,我覺得他很好?!崩钤挛粜χ?
洪塵看著她干凈的臉,覺得還是有必要說一句,于是故作深沉地說:“羽毛球圈其實挺亂的,你萬萬不可涉入。”
“對,蔣木盛也是這樣對我說的。他告訴我,少聽打羽毛球的人說話,只要看他打球,就可以判斷他的為人了?!?
“頗有見解?!焙閴m一時沉默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到公交車站,等車時,蔣木盛支開李月昔,走到洪塵面前,說:“你剛才在后面和李月昔說些什么?。俊?
“放心吧!我已經將你的情史交代清楚了?!焙閴m驕傲地說。
“你……”蔣木盛急得皺眉。
“你要好好珍惜,我沒有告訴她?!焙閴m意味深長地說,“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你一樣幸運,能夠堅持想堅持的,遇到想遇到的人?!?
“吱——”公交車停下了,洪塵取出公交卡,準備上車,旁邊一個黑影快速地沖上車,開始刷卡:“今天我高興,我遇到了一直想遇到的人。車費我付了,各位就請吧!”蔣木盛站在公交車的門口,以居高臨下的姿勢看著眾人,傻傻地笑著,洪塵居然在那一瞬間覺得他很可愛,就像旁邊的李月昔一樣。這兩個人,也許這次是真的合適了,同樣的耿直對上同樣的天真。
過了五個站,眾人下車,奔向一家火鍋店。洪塵依舊和李月昔走在后面,她開心地笑著,有這樣一個集體可以歸屬,內心確實很興奮。
蔣木盛沖到店里,開始點菜,滿臉的欣喜若狂。話說蔣木盛去染了一撮黃發,圣寶跟著去,也染了頭發,順便整了幾個卷。結果,喜歡蔣木盛的女生越來越多,按照她們的話說,就是喜歡這種壞壞的男生。難為的是圣寶,頂著一頭卷發,受盡了球社里其他人的嘲笑。這下子李月昔的出現,更是加深了圣寶對蔣木盛的怨念。
蔣木盛說:“看吧!我說的你這個發型會很受歡迎,對不對?”
圣寶拿著啤酒,踢了他一腳,說:“你這個‘雜皮’,我是信了你的邪?!?
蔣木盛說:“你以為拿著一瓶雪花,就可以勇闖天涯???對啦,人還沒有到齊,只好先委屈大家先嘗嘗榨菜,喝喝啤酒了?!?
張家明一臉不滿地說:“我睡好了覺,這么早起床,刷好了牙,洗好了臉,做好了一切準備,風塵仆仆地趕到這里,結果,你就叫我吃榨菜啊,真是辜負了坐在這里的我?!?
蔣木盛反駁到:“真正辜負你的人可不是我,你不要亂說?!?
洪塵問到:“誰啊?誰還沒有來?”
蔣木盛咀嚼著一粒榨菜,看著洪塵,笑了一下,說:“徒弟,今天你穿的這身衣服真好看,上面綴滿了白色珍珠,你看起來,就像,就像……一只驕傲的刺猬?!?
洪塵踢了他一腳,說:“又跑題了!說重點!”
蔣木盛說:“大長腿。”
在馬哥哥店里剛做完兼職的大長腿姍姍來遲,洪塵見到大長腿游離于眾人的邊緣,眼神抑郁,她走到蔣木盛旁邊,說:“大長腿怎么了?他最近很不開心?!?
“他家里出事了,你別管?!笔Y木盛喝下一口啤酒。
吃飯的時候,洪塵把曾經跳舞的視頻拿給小思思看,小思思說:“你啦,在哪里?怎么只有一個帥哥擺在那里?”
洪塵大叫一聲,說:“看見沒?我出來了!”
小思思淡淡地說一句:“我只看見一個球滾出來。哎,你站在了那個男生的后面,都遮不住你的身板。你說你是有多壯啊!”
洪塵夸張地笑著,希望大長腿也能笑一笑,她轉頭瞥了一眼,只見大長腿坐在一角,不動碗筷,只是一味地喝酒,好像洪塵在電影節的那個晚上一樣,似乎只有酒精可以暫時麻痹對現實的失望。
周圍的人也在喝酒,不過只是小酌,助興而已。各自的右手緊握著筷子,碗里的菜還沒有吃完,就迫不及待地用漏瓢舀鍋里的食材,紅彤彤的湯汁不停地翻涌著。每次球隊聚餐,出去吃火鍋的時候,圣寶都要賣弄一番自己對于食物方面的敏感。這次也不例外,他得意地說:“你們知道這個黃喉是什么嗎?”
現場沒有人回答他,小思思抬起頭,說:“黃喉是豬或者牛的大血管,一般是主動脈。”
“啪”的一聲,圣寶筷子上夾的毛肚滾入鍋底。這片毛肚心不甘情不愿地從主人的筷子滑落,圣寶舞著爪子,在云氣纏綿的銅鍋上空,使盡十八般武藝,也沒有將毛肚撈起來。
耗子坐在對面,眼睛一亮,筷子迅速地插進鍋里,然后手腕一使勁,筷子盡頭赫然是一塊毛肚,左手端著碗湊上去,毛肚入碗,蘸上油料,然后進肚。
洪塵對小思思說:“看不出來,你像圣寶一樣,還是一個美食家啊!”
小思思笑笑,說:“也不是。不瞞你說,我的父母是開面館的,所以我從小就對這些食材很敏感。說是開面館,其實就是一個打工族。他們很年輕的時候就來重慶打工了,折騰了很久,決定開面館。你不知道,我家的面館開在朝天門,可是小得只能裝下兩個人,沒有桌子和座位,客人只能把小面打包帶走。那里的租金實在太高了,我的爸爸媽媽輪流著,白天黑夜地看店,我媽忙得好久都沒有逛過超市了。所以,我從小就被他們扔給親戚朋友,我吃著萬家飯長大,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永遠不知道,今晚將在哪家落腳。我很想要一個穩定的生活,找一個讓我覺得有安全感的人。我這么努力學習,就為了讓那個他以后可以吃好點……”
火鍋店里的人越來越多,喧囂不斷,不過,一切的聲音、影像到了大長腿這里,仿佛都慢了二十拍。他自己給自己斟酒,看著啤酒倒進玻璃杯,八分為限,滿一杯,喝一杯。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輕輕地捏住杯子,像是江南婦人捏著輕巧的繡花針一樣,行云流水地微仰起頭,一杯酒下肚。一個小時后,待眾人飯飽酒足時,這邊一個瘦高的青年也終于醉了,他的腳下擺放著五六個綠色的啤酒瓶,瓶子有的橫放在油膩的地板上,而瘦高青年本人,也是半睡在椅子上,還好這椅子有靠背,不然他的頭將何處安放?
三個校隊的男生將他扶起來,他不停地叫嚷著:“不要動我,不要動我,再動我,我就敲你……”男生以為他只是開玩笑,沒有理睬,結果,大長腿順勢把腳下的一個啤酒瓶抓起來,胡亂地扔向遠方,瓶子在空中打了幾個圈,然后砸向了小思思,圣寶在旁邊,那一瞬間,他竟然矯健地向前跨了一步,用自己肥胖的肚子擋住了酒瓶,酒瓶“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摔得人心驚膽戰。還好,圣寶的脂肪救了他,他竟然毫發未傷,小思思站在桌子旁,驚魂未定,李月昔掏出紙巾,擦了擦小思思眼角的淚光。
蔣木盛這下子火氣大了,走上前,準備揍大長腿,可是,大長腿凌空踢了一腳,頓時把蔣木盛的豪氣嚇退了。大長腿雙手揮舞著要打人,根本不在意眼前是誰,他扯住什么,就扔什么。倘若不是那三個男生牽制住他,他很有可能會拆了這個火鍋店。眾人見形式不對,準備付錢開溜。老板出來了,說,你們都是學生,我也不為難你們。可是,你們看,把我的店弄得這么混亂,是不是該弄好啦?
大家看了一眼,還是乖乖留下來打掃。洪塵把大長腿扶到大門口,準備把他弄到臺階那里去歇著,結果大長腿左手死死地拉住大門,不肯走,右手掐住洪塵的手腕。洪塵想,你不走也行,那就站著吧!結果,隔了兩分鐘,大長腿就順著玻璃門滑下去,睡著了。他睡著的時候,還用手指扣著洪塵的手腕,而洪塵除了看著他的臉,別無他法。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醉酒時,永遠不要輕易地抓起一個人的手,正如同你永遠不要輕易地放開一個人的手一樣。
半個小時后,眾人打掃完了,出門,看著已經睡著的大長腿,實在沒有辦法。而且已經過了十一點了,這時候肯定沒有公交車,搭出租車太貴,走回去不太實際,而且即便趕回去,也許寢室大門已經關上了。有人提議:“咱們去私人影院吧!那里既可以看電影,又可以休息。整個晚上只收兩百元,平攤下來,每個人十幾塊錢,還是不錯的。而且,寢室大門可能已經關了。”
“得了吧!你想出去玩通宵就直說,說得這樣冠冕堂皇?!焙淖诱f,“不過,我還真沒有去過這樣的私人影院,我覺得可以嘗試一下?!?
小思思興奮地說:“好啊好啊,這樣終于可以娛樂至死了?!?
眾人商議了十幾分鐘后,都愉快地前往私人影院,只是苦了那扛著大長腿的三個男同學,一路上大汗淋漓。
路上,李山喝醉了,跑到一棵小樹那里方便,方便完了,拴皮帶的時候順便把自己拴在小樹上面了,其他人在前面叫他走,他剛一動,人又彈回去了,他憤怒地說:“不要拉我啊,我不喝了,我喝不動了。”
到了私人影院,交了錢以后,由戴著黑色鴨舌帽的青年領著這群人,穿過幽暗的過道,來到一扇咖啡色大門面前,青年開了門,眾人涌進去,頓時覺得這私人影院還是挺舒適的,擺著四張沙發床,一個超大的液晶電視掛在對面的墻上。三個男生見到沙發床后,頓時發出歡呼,立馬把醉醺醺的大長腿扔在了床上,跑到另一邊歇息了。剩下的人開始商量要看什么影片,結果討論半天后,最終決定先看一集麥兜。調出影片,隨著麥兜蠢蠢的聲音的出現,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開始笑,也不知道是在笑麥兜的天真,還是在笑他的可愛。有時候,真實就是這樣讓人發笑。
大長腿全身趴在床上,洪塵放下手中的果汁,看了一下正在哈哈大笑的男生和女生后,悄悄地走到大長腿那邊,努力地將他翻過來,她想這下子睡覺就不會太難受了。結果剛放下大長腿的手,他就一把抓住了她,大長腿睜開眼,用迷茫的眼神看了她許久,然后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話:“我高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生,后來分科,她讀了文科,我讀理科……去找她,不理我,還跟另一個男生在一起……我就打球,最后干脆球也不打了,就一直看書。我沒有朋友,只有羽毛球;我不知道該談論些什么,只好談論羽毛球。謝謝你……”
洪塵努力地忍受著從大長腿口中冒出的酒氣,她找了一個抱枕,塞在了大長腿的頭下,大長腿又說了一句:“謝謝你,聽我說話。我好難受啊,我怕我堅持不下去了?!?
洪塵在黑暗的電影房里抱著大長腿,聽著他迷迷糊糊的話語,輕輕地對他說:“你這么善良,一定會堅持過去的!”
等看完麥兜以后,大多數人都睡著了。圣寶找來遙控器,將聲音調到最小,然后調出自己喜歡看的電影。他默默地看著,旁邊的小思思湊上去,遞給他一瓶果汁:“你也喜歡看電影嗎?”
圣寶接過果汁說:“對啊,我特別喜歡看有關喪尸題材的電影?!?
在私人影院里,恐怖的音樂和賣力的尖叫不時響起,光和影在眼睛里跳動著,黑暗中,有兩張臉一直認真地盯著屏幕,有兩只手一直緊緊地握著。他們不知道,自己故事的結局會是怎樣,但此刻,能夠感受到彼此目光所延伸的方向,觸碰到心跳所搏動的頻率,興奮得,已然忘卻了未來即將面臨的瑣碎細節。然而那些才是,生活的本來模樣。
快到六點的時候,耗子的鬧鐘響了,折騰得大半的人都驚醒了,結果耗子還抱著一只抱枕打呼嚕。蔣木盛打開燈,轉身踹了耗子一腳,耗子猛然驚醒:“是誰,偷襲我?”
蔣木盛指了指耗子的手機,耗子尷尬地笑笑,把鈴聲關了:“這不,快要考英語四級了嗎?我打算早上早點起床背單詞,結果……”
李山扔過來一只枕頭:“結果你們寢室的人沒有把你給滅了?!?
耗子接著說:“在大學五年,我爭取集夠八張四級準考證書,然后換一瓶營養快線。哎喲,圣寶,你該不會看了一晚上的電影吧!天啦,小思思,你快成小熊貓了!你們倆,我服了。”
小思思伸了一個懶腰,說:“我和圣寶又復習了一遍《生化危機》?!?
“既然大家都醒了,就回學校吧!再在這里呆下去也沒有意思了?!笔Y木盛說。
“那行,我們先走了,小思思,你和圣寶接著看吧!”李山笑著說。
“不行,我要回去補覺了。”小思思站起來,圣寶也站起來,開始收拾書包。
等眾人都整理得差不多時,蔣木盛才想起大長腿,結果,大長腿仍然躺在床上,看來還沒有醒酒。這時候,洪塵推開門,眾人驚訝地望著她,她舉了舉手中的塑料袋,說:“我去藥店了,給大長腿買了解酒藥。”
“好好好,這真及時,有水嗎?先給他灌下再說,昨晚真是把我們折騰夠了,現在輪到我們來折騰他了?!笔Y木盛說是這么說,可是仍然小心地搖醒大長腿。大長腿睜開眼,抬起右手遮住刺眼的光線,順勢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他說:“這是在哪里???”
“學校外面的私人影院?!笔Y木盛說。
“我的頭好難受??!”大長腿拍了拍頭。
“你這是宿醉。來,把醒酒藥吃了吧,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效?!?
等大長腿仰面吃下藥后,眾人懸著的心才落下,各自開始整理頭發、面容和衣服,開著玩笑,一起走出私人影院。
早晨六點的重慶,天空依舊黑暗,星宿早已褪去,清晨早起的燈亮著。
大長腿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右手伸出食指,不停地畫著圓圈。當晚,他穿著一件藍色的襯衫,襯衫有點大,風“呼哧呼哧”地吹著,灌進了他的衣服,如同一個藍色的氣球。
前面有個水坑,略略低于路面,他踏上去,身體抖了一下,他回頭,看著后面的一群人,尷尬地笑了:“這里有個坑,你們注意??!”順便用腳狠狠地跺了兩下,然后他大聲地唱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旁邊是住宅區,臨近大路的住戶,有的窗戶已經亮起了燈,等了十幾秒后,一個人出現在窗邊,那人用渾厚的聲音罵著:“唱什么唱?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洪塵準備阻撓大長腿,但是,她卻被蔣木盛抓住了,蔣木盛說:“就讓他盡情地唱吧……哎,咱們師范大學的學生怎么這么沒有素質啊……”
“好,你們是師范大學的學生,我記住了,等我有空,就去校長辦公室……”那人還在不停地罵罵咧咧。
后來,有幾個男生也跟著大長腿一起唱起來。他們大聲地吼著,絲毫不擔心驚醒路邊居民區里熟睡的人。旁邊的馬路上,有時會風馳電掣地駛過一輛小轎車,風在停頓七八秒后刮起。在此刻,很難有人再駐留下來聽別人唱歌。
大長腿走在前面,路燈下,他瘦削的影子一直延續到洪塵的腳尖。洪塵一步一步地踩著大長腿的影子,驚慌地看著他似乎即將要傾倒的背影,她的右手迅速地伸出,然后又迅速地收回。她閉了一下眼,默默地許下一個愿望,希望自己能夠陪伴他走過未來最難過的歲月,盡管她不知道,大長腿究竟在因什么而難過。
就像冰山一樣,所有的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即可形成,皆要以最寶貴的時間來兌換。你陪伴了他多久,他便記得你多久。很公平,再也沒有比時間更公平的事物了。他會記得有你,她也會記得有你。因為那晚的陪伴,因為未來的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