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燕滅。
燕瓊現在想起那時齊錚的承諾,和那時自己隱隱雀躍的心,不禁失笑。
看向挑簾進來的子蘭,燕瓊滿懷期望的問她:“倘若我那年聽了你的勸,不去質子府,如今是不是也該是一了百了,又如何做了燕國的孽,成了他的孽。”
聲音越說越啞,越說越小。
扶起燕瓊,子蘭輕輕嘆息了一聲,呢喃道:“公主是真恨他么?”
大抵是不恨的吧。
燕王無心朝政,又遲遲不肯立儲,世子們為謀權貴,暗地里劍拔弩張,僅僅十年,大燕淪落這般光景,不論那個大國長槍指向她大燕,大燕都在劫難逃。
可偏偏,為何是大齊。
是他。
大齊二十八年,質子錚回大齊,看著齊使的車轱轆壓過大燕常年冰冷的街道,越走越遠。雪地上留下厚厚的馬蹄印和車輪印,也很快就被鵝毛大雪覆蓋,沒了蹤跡。
燕瓊趴在城墻上遠遠看去,他就這樣離開了大燕,沒有留下一絲足跡,五年的相處,仿若夢一場。
她記得,他說他會回來的。
燕國唯一的公主終于有了點公主的模樣,再也沒了往昔的好動和活潑,倒是多了份恬靜和穩重。
更多時候,她會靠在矮桌前,安靜的看著竹簡,和當年的齊世子一般。
只每日申時,她都要挑起厚重的雪簾子,遠遠眺望一眼街道上那壓了一層厚雪的府邸。
她險些以為他是騙她的。
一晃幾年過去,昔日的小丫頭如今已是芳華正好,裊裊婷婷,她都預想到了自己的未來,興許是要嫁去聯姻的。
錚哥哥,為何你還不來?
可誰又知道,她既期待他來,又害怕他來。
每每淑夫人和藹溫柔的模樣在她腦海里閃過,燕瓊眸子里的期待便少了一分。
那樣好一個母妃,溫柔又細膩,卻死在了她的大燕,即便齊錚不說,她也知道,他心里埋著仇恨。
燕瓊抬眸看滿天大雪紛飛,縹緲萬里。
倘若心意看得見的話,這延綿十里的大雪,都是她的相思。
終于他來了。
可來的不是錚哥哥,是齊錚。
是大齊的王。
對燕瓊而言,那個冬天,是她記憶里大燕最冷的一天。
夜半燕瓊耳邊響起金戈甲胄的撞擊聲,由小漸大,到最后甚至變得尖銳刺耳。
子蘭心中悲戚,落下淚來。
這一天終于來了,燕國要在歷史的長河里止步于此么?
子蘭跪下哽咽到:“公主,你隨我快逃吧!子蘭誓死護的您周全!”
“逃的掉么?我與大燕本是一體,大燕在,燕瓊在,大燕亡,燕瓊…亡。”
她起身挑開簾子,黑夜的茫茫大雪里,火光跳躍,氣氛肅殺,兵戈映著白雪,閃出道道寒芒,眾軍簇擁之中,一面戰旗在寒風里獵獵作響。她定睛看清了那旗上的字,一個大大的齊字,極為刺目。
她跌跌撞撞的坐到梳妝臺前,穿起了大燕的禮服,不斷的撫平自己的鬢角,眼睛睜的大大的,淚光閃爍,她死死的咬住嘴唇,硬是沒流下一滴。
外面慘叫不絕于耳,每一聲慘叫,燕瓊眉目就跳動一次,隨即又緩慢的展開。
她點了一盞燈,梳的大燕公主禮髻,著的大燕禮服,坐在四月樓的樓閣里,等著她的宿命。
等了許久許久,她的手腳都冰涼冰涼的,只聽得嘈雜的甲胄摩擦聲,像是有一群將士就要沖進來。
甲胄聲驟然止住,一個人緩慢的走進她的樓閣,皮革制的靴子走在玉石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孤寂的響著,振動了相思。
隔著一層珠簾,燕瓊死死的盯著來人,他不是少年溫潤的錚哥哥,是高大挺拔的齊王,齊錚。
燕瓊咬著的嘴唇溢出鮮血來,她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膛,緩慢的從袖口里摸出一把剪刀,手冰冷的竟是覺得這剪刀異常的溫暖。
她死死抓住剪刀,使出全力揮起,燈下利器反射出兩道光。
“帶走。”
回過神,齊王已經出樓閣,珠簾斷了兩串,珠子灑落一地,那把剪刀被一把匕首穿過手柄,刺在了燕瓊身后的墻上。
她跌坐在地上,眼角抽動,還是有一滴淚緩慢的淌下來。
似乎揮起剪刀,用盡了燕瓊所有的力氣,而她沒有得逞,她也再不會同今日一般,有這樣的勇氣。
那一刻齊錚就站在她面前,而她寧愿奔向死亡。
戰火下的燕國大雪依舊,映著火光的雪花帶著一絲異樣的妖冶。
年輕的大王抬眸看天,深邃的眸子里倒映著一個稚嫩的臉龐。
大齊三十三年,燕滅。